流水往事

那天，陈老师在走廊里遇到郭校长，冷不防给了郭校长一耳光，至此，我们才知道陈老师疯了。我在拾掇陈老师备课桌抽屉里的书本时，无意间发现了他的一个日记本。日记本的后些篇章语言颠狂，时间错乱，不知所云，这很有可能是陈老师犯病或临近犯病时所写。现摘录几篇，仅供心理医生加以研究，最好能从中发现些端倪，以找到治疗这类疾病的良方。

十月三日

今天真是个倒霉的日子。尽管昨天夜里我给手机设置了闹钟，但因为失眠，睡得实在太晚，闹钟根本没有惊醒我。等我醒来一看屋里的亮色，就知道不妙，也顾不上看手机时间，马马虎虎穿上衣服，饭也没吃就冲下楼去。说实在的，我真不愿到学校去，不愿看学生们那些嘴脸，更不愿看同事们和当官的那些人嘴脸。学生，这是怎样的学生呀！家里掏钱掏物的把你们送到学校来，意思是让你们好好学习，你们可倒好，上课看手机，做个作业也是你抄我的，我抄他的。而学校那帮领导更混蛋，居然让这样的学生决定哪个老师优秀，哪个老师不优秀。这不，上学期期末，一个高中都没毕业教学生唱歌的，竟然被学生评为教课第一名。唱歌，那也叫教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还有那些同事，个个心里面只有钱，为了多挣一块钱，都费尽心机，恨不得把祖宗都卖了。

当初我就不看好老师这个职业，可我那个死鬼父亲在我高考填报志愿时，让我一律填报师范，说是老师这个职业稳当保险，有落头。有落头什么呀，看我那帮大学毕业分在税务、工商、银行、医院这机关那机关的高中同学，哪一个不比我强，哪一个没有落头。而我，工作二十年了，还住着顶楼，冬天冷，夏天热，面积还他妈的不足一百平方。再看当年高中毕业和我一同考上的那几个，人家都有三套房四套房了。说什么教师按干部身份对待，可关键是要从教师转到其他机关去呀！去了其他机关，被当做干部使用，那才真地叫干部呢。就拿我同学XX来说，在高中复习了五年，最后勉强上了个师专。可人家有关系有背景呀，师专毕业后，人家在一个乡下初中教了一年学就转到了乡政府。这不，现在人家已经是县级干部了。如今和人家通话，人家都爱搭不理的。这又能怎样，只能在人家面前装孙子呗。说真的，要不是混口饭吃，我早就辞教不干了。可辞了教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学校的课该上还得给人家上啊！

下了楼，骑着我那辆破电动车急急往学校赶。没走多远，电动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一看指示盘，电量告急。怎么办？现在充电显然来不及了，没办法，继续往前行吧。又走了一段，电动车蜗牛似的，还不如步行快，我又不得不下来推着车往前赶。眼看迟到已成定局，我掏出手机给教务科王科长打电话。电话没人接，我心里明白，显然王科长是故意不接我电话。因为这个时间点他百分百正站在学校门口，监督老师们的上班情况。不接就别接，反正是迟到了，看你又能怎样？别看我心里这么给自己壮胆，可步子迈得大而且密，恨不能带着电动车跑起来。

终于到学校门口了，我想，王科长看见我满头大汗推着电动车或许就一声不吭让我过去了。不料当我正要跨过门口的时候，王科长把我叫住了。

“陈老师，你怎么现在才来？看看，现在都几点了。”王科长几分抱怨几分呵斥。

“我电动车没电了。”

“没电，那是理由吗？为什么不早点给电动车充上电，如果咱们学校老师都像你这样，咱们学校还办不办啊！”

人家王科长说的在理，我哑口无言。

十月四日

今天是星期四，没我的课，但我也需要到学校去。学校规定，所有教师无课时间都要到学校坐班，如果不坐班按旷课处理。因为昨天迟到的缘故，今天我早早来到学校门口。我的意思是给王科长留下一个我痛改前非的印象，可这天学校门口根本没有王科长的影子。眼看上课时间到了，我失望地来到我们教研组坐班室。

我们教研组总共十个人，以往除了去上课的，教研室总有四五位坐班。奇怪的是，今天除了我，教研室竟然空无一人。我浑身发冷，总感到有什么不利我的事要发生，可我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我站起来在教研室徘徊了一阵子。下课的铃声响了，我开门出了教研室到走廊里想透透气，远远看见黑压压的一群同事向我这边走来，我赶紧闪身进了教研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同事的喧哗越来越近，声音由小到大，继而由大到小，应该是同事们都过去了，我深深吸了口气。不想，正当我刚松口气的时候，门吱扭一声开了，我们教研组的同事几个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陈老师，为什么今天不开会呀？一个同事乐呵呵地问我。”

“开什么会?”

“昨天晚上，学校把通知发咱们学校群里了，难道你没看见？”

“昨天我吃完饭就休息了，没看见。”

“学校开会时说让没到会的去郭校长那里说明一下原因。陈老师，你最好去一下郭校长那里吧。”另一个同事插话说。

想到昨天有那么一出，今天又来这么一出，我顾不上和同事再多话，急匆匆出了教研室往郭校长办公室赶。到了郭校长办公室，我敲了几下门，里面没动静。想想郭校长没在里面，我晃晃悠悠从三楼下到二楼，从二楼又下到一楼。我在一楼大厅看到几个同事盯着墙上的一张白纸窃窃私语着什么，我走近一看，几乎瘫软在地。墙上贴着的是处罚我昨天迟到的告全体教师通知书。具体怎么处罚我没看清，只记得我浑身燥热、头重脚轻地走回了我们的教研室。从教研室外面听到几个同事在里面嘀嘀咕咕，但我进去他们又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备起课来。

他们早就串通好了，他们早就等待这一天了。因为他们早就知道我和他们不是一类，就好像我知道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一样，他们早就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了。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还是被他们逮到机会了。迟到，学校每天都有老师迟到的，为什么偏偏我迟到了，处罚就被公布出来？为什么偏偏我迟到了他们就召开一次公示大会？每次开会不参加的人多的去了，但为什这次开会没到的还要去校长那里说明情况，去说明情况校长又偏偏不在？这不就是针对我吗？一定的，那一定是千真万确的。那我还见不见郭校长呢？不见他又怎样，难道他们能把我开除不行。算啦！豁出去了，我就不去他那里，如果他们真敢对我下毒手，我就把他们屁股底下那一堆堆屎抖落出来。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怕谁啊！

十月二十日

我等着他们对我出手，他们却没了下文。我想，之所以如此，是他们感到时机还不成熟，等到他们感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肯定会对我下手。这不，今天王科长又试探着露出他的獠牙来了。

“陈老师，你这样教课可不行啊！学生近来对你反映很大。”王科长上午第二节下课后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笑眯眯地对我说。

“反映我什么呀？”

“当然反映你讲课他们听不懂。学生都说你讲课枯燥无味，你能不能改进一些教学方法呀？”

“怎么能听学生一面之词呢，你听过我讲课吗？张老师上学期是听过我讲课的，他说我讲得很好。”

“老师说好，学生不认可也不行啊！学生都说你讲得太深奥了，你能不能讲浅点啊！”

“不是深浅的问题，是学生听不听，学不学的问题，现在这学生自我约束力太差，上课时，十个学生有八个在看手机，你说这样的学生能听懂吗？”

“那也是你管理学生无方。总之我们学校一切以学生为出发点，以学生满意为准绳，我们领导层已经商量过了，从下学期开始，对学生反映强烈的老师，我们准备采取一些措施，你就好自为之吧。”

“悉听尊便。”我一扭头，出了王科长办公室。

我从上次他们没采取行动已经看出来了，你越软，他们就越欺负你，你硬起来，他们反而就成了孙子。领导，你们这些人也配称领导。老子教学二十年了，有哪个领导听过我讲的课。不听我讲课罢了，还对我讲课说长道短。更可笑的那次学校公示出来，下周听我课，可到了那节课，那群王八蛋一个也没露面。我知道他们是在给我弄难看。他们的意思就是压制我，不，压制我们这些异类，不让我们出头露面。可我是什么人，你们想压制就压制了吗？我在大学可是年年得奖学金的。我给市里的王市长写过信了，王市长也给我回了信。他在信里充分肯定了我的才能，还在信里让我暂且在学校呆着，等有机会就把我调出学校。等我出了学校，以我这资历，还不弄个局长当当，到那时，王科长你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有那个郭校长，讲个话语无伦次，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哎！不提他们了，提起他们就让人生气。

十一月二十日

期末临近了，各色人物的表演又开始了，表演的主角当然还是王科长、郭校长他们几个。所有的教师来个大排队，然后分A、B、C三等。今年A里面的人物肯定有变化，但变化不会太大，估计张老师今年恐怕要从A里面滑到B里面去了，这可以从郭校长看他的眼神看出来。至于我吗，在C里面呆惯了，也懒得再想怎么跳到B里面或者A里面了。实际上我知道自己想也白想，学生们那一关不答应，关于这一点王科长已经告诉我了，我从课上学生看我的眼神也能看出来。唉！那眼神，好像我是他们杀父仇人似的；同事这一关也过不了，这一点我同样有自知之明；至于领导那一关就更别提了。在C里就在C吧，反正在C里面的又不是我一个，反正在C里面也不会被开除。不过风闻从这学期开始学校要实行末位淘汰，就像那些重点大学做的那样。如果真那样的话，只能说明人家要对我提前下手了。阿弥陀佛，王市长的诺言赶紧兑现吧，否则，我真可能被他们象宰杀阿Q那样宰杀掉了。

十二月五日

昨天晚上浏览手机，在网上看到一则新闻，市财政局局长被双规了。

市财政局局长出现空缺，我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连夜没睡，给王市长发了封邮件，说明自己特别适合财政局局长这一职务，并说让我主政市财政局一年，我市的财政肯定会大有好转。邮件发过去，我原想王市长过两天才给我回信，不料这天下午我就收到了王市长的邮件来信，在信里，王市长任命我为市财政局局长，信上盖有市委的印章。

我把这一喜讯告诉我的妻子，她围着我哭泣了半天。末了，妻子让我去街上买两件新衣服，说是局长要有局长的派头。我利用一天时间把邢州市有名的商场逛了个遍，把我要买的衣服比较了再比较，最后花两千元置办了一套西服。在衣服置办完以后，我在大街上雇了个专车司机，告诉他我是财政局局长，以后他的车我就承包了，承包费一个月两万。起初，这司机不信，我给他看了市里王市长的批复文件，他才半信半疑把我拉到市财政局，看我和门岗交涉一番进了市财政局大楼，那司机才放下心来。

十二月十二日

之前这一星期，我按时到市里财政局上班，并把局里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有几个下属想那方面意思意思，被我严辞拒绝了。我可不想学我们学校当领导的那一套，好领导就要有个好领导样子嘛！

今天我暗下决心：我必须要当个好领导。

十二月十三日

这天上午，我接到学校王科长发来的短信，说我已经旷课一周，再不到学校里上课就把我开除了。我已经是市里财政局局长了，还去学校上什么课？我给王科长回了个短信，向他简要做了解释。王科长又回信说我是神经病，要我明天就去学校上课，否则我就被学校除名了。

怕日后有不必要的麻烦，我觉得有必要到学校给郭校长他们做些解释。这天上午我给李副局长做了交待。于是，就让那个雇用的司机把我拉到我们学校。

看我从车上下来，郭校长他们几个站在旁边象看着个怪物似的看着我。

“陈老师，你……”

“我不再是陈老师，我现在是市财政局的陈局长。”我边说边递上我的名片。

郭校长接过名片，和王科长他们躲在一旁嘀嘀咕咕，其中郭校长还时不时打手机。

这几个王八蛋太没有礼貌了，以前我是老师，不把我当人看，现在我是局长了，还不把我当人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越想越生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猛地冲上去给了郭校长两个耳光，连郭校长的手机都被我打落在地上了。

给了郭校长两耳光，我招呼司机跟我往外走，郭校长、王科长他们几个奔过来把我扑倒在地。

“什么局长，你这个骗子。你就等着坐牢吧。”郭校长捂着腮帮子恶狠狠地对我说。

“我不是骗子，我是陈局长。”我边喊想从王科长他们手里挣开，怎奈这几个厮的力气实在太大。不得已，我让司机给我们财政局打电话。司机在一旁呼叫了一通，也不知打通了没有。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从校外进来两个穿制服的刑警，把我拷了起来，说我犯了伪造公章以及诈骗罪。

既然犯了罪，自然是要判刑的，这一点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奇怪的是，那两个刑警把我带到派出所询问了几句就把我放了。

既然被放出来，我自然还要去财政局上班。

财政局门岗这次见了我，二话不说把我推出老远，还比划着要揍我的手势。无奈，我回到家里，家里妻子面对我冷若冰霜，唉声叹气，又过了两天，妻子不辞而别失踪了。

外人都说我疯了，我以为我没疯，是他们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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