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不再当亲戚

赵翀拨开众人，立刻跑到奶奶身边，开始做起人工呼吸。这个阵仗把一旁的远房亲戚看得目瞪口呆。有人甚至掏出了手机拍小视频，有的人则因害怕老人离开，不住地抽泣着。几个儿子也是哭成了泪人，站在旁边看着。

随着大口大口的空气注入到老人的嘴里，刚才起伏不定的胸腔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节奏。

奶奶又一次从鬼门关逃了出来。

众人围坐在床边，说着有赵翀这么孝顺的孙子，自己看了都感动羡慕不已的话。赵翀惊魂未定的坐在一旁，视线都不敢离开。

有一个面生、微胖的阿姨走了进来。她瞧了瞧老人，便退出了房间便对赵新国说：“我看你母亲一时半刻还走不了，我们就先回去。祠堂那边今晚腾不出位置，明天应该就可以了。如果有什么情况你在打电话喊我们。我住的地儿离着就四五站路，很近的。你们也休息好，做好轮流看护的准备。”

赵新国谢过她，一行人便离开了。一些远房亲戚看有人走，也匆匆说着要回家。整个房间又回到只有赵家几人的光景——满地的黑色雨水足迹，三四纸杯的烟蒂在这日光灯下就像今晚的心情一般破烂不堪。

赵翀收拾了一下，赵新富却打断了他：“明天还会来，明天还会有，你累了一天了就不要做这些了。去陪陪奶奶吧，现在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赵翀走进狭小的房间，刺眼的灯光照在奶奶的瞳孔上，他想把灯调暗一些，奶奶却说这样鬼才不敢来，赵翀作罢，俯身做在奶奶跟前。他靠向奶奶的耳朵低声叫奶奶加油，不要放弃，不要离开他。奶奶说好，为了他，做什么都愿意。此刻老人说话已不如下午那般利索，甚至有一点难以辨认。赵翀一把搂住奶奶，自知已经进入和奶奶分别的倒计时阶段，忍不住又湿了眼眶。

舅爷爷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经过这一折腾明显疲惫了许多。今天才过去了两个来月，他就走了两个兄弟。现在自己的亲姐姐也将不久于人世，可想而知他内心的崩溃并不比在座任何一个人少。赵翀喊舅爷爷去洗个脸泡个脚会舒服一点，开始舅爷爷怎么都不肯，可是赵翀坚持，他也没有再拒绝。

张蓉提议几个兄弟轮流去休息一下，毕竟要轮流值夜班。都围在这累垮了后面就没人照顾老人了。她喊小叔子赵新强、舅舅李直能先去睡，也催促赵新中一家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她和老公赵新富还有赵翀守上半夜，等新强醒来再来换班。

张蓉也端来一个较高的板凳，坐在赵翀旁边，陪着奶奶说话。“妈，我是谁啊？”

“我的好儿媳张蓉啊！这是翀翀……那个是最赖皮的新富，之前打牌还欠了舅舅两百块，说什么都不给舅舅。”众人被奶奶的回忆笑翻，不时还把故事补充完整让新富无地自容。

“哪有！我怎么不记得……一定是老妈记错了。”

“我记错了？你问问……你的侄子……赵翀，你最后……还找他……要压岁钱垫付给舅舅的！翀翀，是不是？”赵翀点点头，今晚他竟然难得的笑了一次。

后面又聊了几段往事，大家也不知道这算是回光返照还是真的好转了，反正就这样陪着老人家。她也越来越精神，一点都不想睡。几人也就陪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实在不行了赵翀才说没事，自己在奶奶身边趴一会。老人这才关上了话匣子。

早晨天朦朦亮，赵新强就把赵翀摇醒。此时赵新富和张蓉都已经回家休整，赵新强买来了白粥和馒头包子让赵翀吃一点。赵翀对付了几口，便问奶奶要不要喝点粥。奶奶点点头，两人就把她扶起来喂了点米汤。期间，又给奶奶服下了降血压的药。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赵新强去开门，进门的是从N市驱车赶回来的大儿子赵新中和儿媳颜雪。一进门他们就围在床边，老人又是一通交代嘱咐，颜雪不停地擦着眼泪。

新强把大哥迎去客厅，新中问了问现在大致的情况便开始抽起了烟。早年就去外地工作的他很少回家看望老母亲，虽然逢年过节的电话和汇款也是一点不缺，但说起照料和关怀肯定明显是比这些兄弟要少很多的。他回这一趟更像是一种完成老人心愿的仪式，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很多时候自己只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面对着这一切。

窗外的雨还是这样无情的下着，陆陆续续又有一波亲戚来看望奶奶。他们带来了土鸡蛋和牛奶，希望这一切只是老人的一个突发事件。中途有一个亲戚昨晚拍下的视频给特意赶回来的赵新中看，不禁连连称赞赵翀是个孝顺的孩子。

而就在这时，奶奶的呼吸竟越来越弱，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赵翀见状立刻大声呼喊奶奶的名字，可奶奶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几乎没有了应答。众人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房间看到赵翀在给老人做人工呼吸。

“奶奶，听得见吗？你回答我！奶奶别放弃啊！你说了，为了我，你什么都愿意做，是不是？回答我！呼……回答我，奶奶！呼……听得到吗？”赵翀一边做着人工呼吸，一边摸着老人的脉搏，还时不时趴在胸口上听心跳。

“还有脉搏！还有心跳！奶奶！你听得到吗？回答我啊……”此刻在做着人工呼吸的赵翀已经有了哭腔，他双眼泛红不住地呼唤着这个陪了他三十年的老人，不停的用力挤压着她的胸腔，想把着人世间最后的一口空气都挤进她的肺里。

“快打电话给三伯，叫三婶快来。快！”赵翀对着赵新强大吼，赵新强这才回过神，立刻给新富、新国打去了电话。刚刚赶回来的赵新中、颜雪也跪倒在旁边不住地给老人加油。其实众人都明白，这一次没有奇迹了。

赵翀还是不死心，他希望奇迹可以再次眷顾这个老人，哪怕再多一次。他没有放弃地在心肺复苏，他就这样一遍一遍的给气、按压。他想奶奶撑到所有她儿子们都围在身边再离开。“再催！看还有多久二伯三伯才能到。”

“我来了，我来了！”赵新国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赵新强告诉赵翀，新富的车因为早高峰堵在了约一站路的地方。张蓉已经下了车拔腿赶来。他依旧不死心的疯狂做着心肺复苏术，时不时查看着老人的脉搏。一滴滴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到老人的被子上。他闭着眼，脑海中满是这个老人半生对他的呵护和溺爱。他不敢告诉奶奶他喜欢男生，他也不想骗奶奶自己可以找个女孩子结婚。他怀着复杂的情绪躲着一年又一年，他对奶奶百依百顺唯独这件事他不想骗她。他赵翀可以骗全世界也不能骗自己的奶奶。

随着张蓉的敲门声响起，赵翀明白，幸运之神这次没有再眷顾他。他永远地离开了奶奶。他爬下奶奶的床，情绪逼近崩溃，一个人走到阳台闷声哭了起来。就像六岁时，他母亲离开一样，一个人蜷在角落失声地哭着。他明白，此生最疼爱他的人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房间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哭嚎，大家也都是象征性的哭喊了几句。也许老人的儿子们再过十几年也将面临这一天，也许岁月已经让他们学会了不过分悲喜。他们只是安静的在和老人道别。

二儿子喊来了自己的老婆钟嵘敏，和弟妹张蓉一起帮老人擦洗换衣。他则打电话喊来了昨晚白事条龙服务的微胖女子。然后陪着赵新强一起在客厅抽烟。

等换好寿衣，三儿子新富才匆匆赶来。看着自己昨晚还有说有笑的老母亲现在这么张着嘴躺在那。他不禁别过头去擦了擦眼泪。“这个嘴能合上吗？我不敢合，兴许是刚刚人工呼吸的时候就是这么张着的。我怕把老妈的仪容弄坏了。”张蓉为难地看向自己的老公。

几人来来回回搞了许久才勉强把老人的嘴给合上。众人按照办白事的吩咐，抽掉床单下的棉絮，把老人留在铺着床单的硬床板上。然后，微胖办白事的阿姨跟孝子说：“早上十点，赵氏灵堂就腾出来了。现在大家都别太伤心了，老人走得算有福气的，该做事还是要做事。送老人最后一程。昨晚一些事宜都和二儿子商量好了。按老人家的意思办。一会我打电话叫灵车来接老人。地方很远，你们也去收拾点东西跟着一起过去。另外，管事的是谁，到时候我是和二儿子赵新国沟通吗？”

“不！不不！钱给了我侄子，很多事肯定是管钱的来操作比较好。我们年纪大了。很多时候脑筋都转不过来，他来办他奶奶也安心一些。等下谁多用了钱，也不好说，毕竟后面都是要留给他的。这是老人家的意思。”

赵翀对这个安排一点都不意外，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他和三伯新富在拜年串亲戚，其他的叔伯哥哥姐姐几乎是能不参与就不参与。他们本就不太会处理这些事情，虽说自己是可以胜任，但看得出其他的远房亲戚对于这一安排还是面露难色的。

“你等下去买几个本子登记亲朋的礼金账目。一房家里要有一本，你爸爸一本，我一本，你三伯一本，公亲一本，大伯在外地那本就不用了。所有的礼金走你这收，走你着登记。你负责发放回礼的毛巾和香烟。记住，别搞错了账。这些以后我们都是要回礼给人家的。别少登漏登。”赵新国一边吐着香烟一边嘱咐着赵翀。

“另外，灵堂上的纸钱、香烛、长寿灯到时候谁负责看呢？”白事一条龙的阿姨问道。

“就我儿子嘛！他坐在记账也没什么事，顺手点香，让香不断是很简单的事情。我们年纪也大了，时不时的弯腰点香回礼下跪坦白讲就吃不消。他可以的。”赵新强无所谓的说着，他其实不明白人家来祭拜，本应该是他们几个儿子必须做的事情。只有没有儿子全是女儿的老人才能让孙子出面跪拜回礼。

“也不能什么都让他一个人来，我家贝贝现在还是个糊涂虫。翀一个人哪能一下子做这么多事。你们跪不下去我就来跪，这么多人轮流也没有很累。”赵新富在一旁说着，并叫赵翀放心，自己也会帮着做些事的。

“那我先陪赵翀去买几个本子，你们有谁还没吃早点？我帮你们捎一点吧。”三婶张蓉拉着赵翀就往外走。虽然没有打伞，但雨却几乎是停了。

“这一家子啊，都没一个管事的。你也别太实诚，能休息就多休息，可别累坏了身子。这账是个大事，我建议你喊你堂叔帮忙，一个数钱管钱，一个登账，这样不容易错。我爸爸走的时候，就是我一个人管钱，结果账对不拢自己倒贴了好几千。你可别弄错了！有什么事，我和你三伯肯定会帮忙的，你也别慌。至于你爸，他从小就有哥哥们罩着，后面两个老婆都会管事，还生了你这么个省心的儿子，一辈子几乎没操心过什么事也没经历过什么事……有什么需要做的，你多喊贝贝和你堂哥做，他们都是年轻人，奶奶的事情不会不管的。”赵翀点着头，决心怎么都要让奶奶风风光光的下葬，送她最后一程。

回来时，灵车已经等在了楼下。管白事的阿姨招呼着两个壮汉把老人家从二楼抬了下来放进棺材。

“孩子，这是刚刚做好的奶奶的遗像。你等会儿端着奶奶的遗像坐在最前面的车子里，然后嘴里默念——奶奶，我们去赵氏灵堂了。知道了吗？”

赵翀按照吩咐，一路默念着：奶奶，我们去赵氏灵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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