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雪极大,气温极低,冻死人的事情常有发生。这样的大风雪天里,一般人家都尽量不出门,窝在家里取暖,除非有极危重的病人,才会冒着风雪来求医。
“有病人来了。姐姐你在这儿等着,不要出去。”
郁竹站起来,随手拿件斗篷披在身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会儿的功夫,地上的雪又厚了许多,已经没过脚踝。
郁竹出来得急,没来得及套上套鞋,只走了几步,两只脚就冻得发疼。这样的天气里,是什么人会冒着大风雪来求医?
她们一家住在医馆的后院,前院就是医馆和药房,有一个小门通着后院。她快步走进医院前厅,看到父亲已经打开医馆的大门,一群人抬着一张软榻,闹哄哄地堵在门口。
他们占据了门口的位置,门也不关,寒风拍得棉帘子不停地舞动着,大片的雪花从帘子边上钻进来,这些人就那么站在门口嚷嚷着,看起来一半的人在对田治辉说话,另一半的人倒像是跟自己人争论。
“……大夫……您帮我看看这孩子……”
“没用的,县城的大夫都看不好……咱们还是赶快走吧,迟了就回不去了……”
“是啊,万一在外面……魂灵……”
“这天气……走也回不去……”
“说不定大夫有办法呢,大夫快看看这孩子……”
医馆的前厅里闹哄哄的,几个健壮的汉子和妇人堵在门口,七嘴八舌地大声说着话,人多嘴杂,反而什么也听不清,只知道软榻上的孩子生了病,似乎县城的大夫也治不了。
听他们说话的意思,又似乎一部分人想要在这儿治着试试,另一部分人则要冒着风雪回去。
小镇之上胡汉混居,医馆以前帮不少胡族病人看过病,郁竹倒也知道一些胡族的风俗禁忌。
似乎在胡族的风俗中,人在死之前要尽可能地回到家,死在外乡的人似乎有什么讲究的。
这样说来的话,这榻上的孩子病得很重,甚至危及到了性命吗?
郁竹想着,慢慢地走近前去。
“都别说了。大夫呢?”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说的是纯正的大庆官话,一点口音都没有。
这声音一开口,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几个汉子不自觉地挺直身子,妇人们神情喏喏地围在榻旁,有几个便拿眼去看榻上的病人。
看样子终于出来个能主事的。
郁竹却没有看说话的人,她趁着安静走到软榻前,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向软榻上的病人。
病人从头到脚被盖得严严实实,一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一件火红的狐狸皮斗篷,松松地搭在最上面,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一个妇人用手挥了挥,那些雪落在地上,慢慢地洇成了细碎的水痕。
听他们刚才话的意思,病人是个孩子,只是盖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出来,郁竹又把目光转向说话的人。
这是一个身量颇高的胡族少年。
头上扎着小辫儿,眉目乌黑疏朗,目光犀利而沉郁,身上泛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凌厉粗豪之气,他站在一群健壮剽悍却心有惶惶的汉子当中,丝毫不显逊色,就如站在水牛群中的猎豹也似,虽则身形细高,气势却是胜过极多。
田治辉上前几步,目光看向软榻道:“我是大夫,这位是病人吧?”
少年比田治辉要高上半头,他居高临下,如鹰隼般的眸子在田治辉身上扫了一眼。
郁竹心里一动,少年这一眼凛冽而锐利,根本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所能拥有的目光。
近几年来田治辉潜心钻研医道,兼看病实践,医术进步得很快,再加上经常和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打交道,处理的事情多了,身上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大气自信的风度,早已不复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书生。
他心里同样惊讶,表面却是泰然自若,对上少年的目光丝毫没有怯意,只道:“若是看病,就先把病人抬进里面。”
少年目光不变,轻轻摆手。
原本堵在门口,抬着软榻的壮汉行动起来,在田治辉的指引下将软榻放在屋里。
江氏也出来,看这般情形,进去搬了一个火盆出来,放在软榻旁边。
门被关上,医馆内渐渐热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看着少年,等着他示下。
郁竹却是看着软榻,狐皮斗篷下的病人悄无声息,看那凸起的形状,这孩子的体形娇小,比她也大不到哪里去,只不知生了什么病,要在这冰天雪地里送来看医。
少年跨前一步,看着田治辉,沉声道:“大夫,我妹子生了重病,你帮她看看,若能治好,那便快快开方煎药,若治不好……”
他沉吟了一下。
壮汉和健妇都露出沉重而郁恨的神色,有几个壮汉便伸手扶了扶腰间。
郁竹心头一跳。
她看得出,那些壮汉的皮袍子底下都鼓鼓囊囊地藏着武器,就连那几个健壮的妇人,偶尔露出的靴筒里都露出匕首的柄。
这些人,不是善类!郁竹盯着那少年,等着他说出下面的话。
郁竹前世也曾见过不少医闹的新闻,来到古代之后却没有见过医闹的,相反,不论是以前的山村还是现在居住的小镇,人们对医生都很尊敬。
若治不好会怎么样?该不会拔出刀来杀人吧?
田治辉倒极是镇定,面色如常等待着少年把话说完。
“……若是治不好……”少年艰难地说:“你能不能帮她控制一下病情,我们……我们要等雪停了才能回家,她……她不能……在外面……”
他终究是没说出那个死字。
郁竹松了口气,江氏这才后知后觉地露出惧怕的神情。
田治辉也知道胡族的规矩,他痛快地答应一声,一个健妇轻轻地掀开了狐皮斗篷。
一张娇美的脸蛋儿露了出来。
女孩儿闭着眼,脸上布满了暗红色的疹子。她的五官同少年极为相似,只是轮廓稍稍柔美些,那两道眉毛最为出色,眉峰弯如远山,而眉梢稍稍上挑,看着妍丽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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