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的礼拜日

十二月的江城，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冷。陈眠坐在柳树下，盯着面前即将被抽干的湖，柳枝轻轻拂过了陈眠的脸，正如他儿时从这片树林中跑过时被柳枝轻抚一样。什么都变了，树没变，柳枝没变，这里的空气也没变，闻上去是满满的泥土潮湿的味道，令人打心底感到安全。

陈眠的身边坐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顶着一头没打理过的蓬松头发，没精打采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湖面上的小木亭子，他体格精瘦，不知为何看起来总带着那么一丝虚弱感。

二人就这么研究着面前的湖，一句话也没说，半晌，陈眠眨了眨眼睛，侧过了脑袋。

“带烟了么？”

身边的青年也回过神，开始摸起了口袋，几十秒后，两缕灰白色的烟雾交错缭绕着向灰暗的天空飘去，随后消失不见了。

“阿晟，我好累。”陈眠半死不活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被称作阿晟的青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不由自主地笑了。

“是哦，真想干爆这该死的生活。”晟于肆狠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同样半死不活道。“要是能活在漫画里就好了，当个义警，或者走得好好的就被个怪物弄死。”

“漫画？”陈眠饶有兴趣道。“听你这么说起来，DC风格浓郁啊……怎么了，还在构思你那个喷漆侠的故事吗……”

“对。就是那种很美式的。”晟于肆应道，他看起来已经提起了不少兴致。“如果我画画画得很好，那我会继续构思我喷漆侠的故事。”

“还是之前那个设定吗……”陈眠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塞进了随身携带的烟灰包里。“拿喷漆罐绑上雷管，雷管上绑几袋辣椒油，或者直接拿打火机对着喷漆罐喷。”说到这里陈眠禁不住摇了摇头。“什么嘛……听起来怪怪的，像《恶搞之家》里随随便便编出来的低俗反派，只能存活一集的那种。”

出于对自己笔下人物的尊重，晟于肆赶紧挥起了手，陈眠趁机从他手中抢过已经烧干净的烟头。

“那不还是因为喷漆侠是个穷人，他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自己的盔甲，同时他还患有严重的人格分裂症……呃，虽然他经常把罪犯打得半身不遂或者高度残疾但他有不杀原则，喷漆侠没有对手，只有警察，但警察抓不到他……因为喷漆侠熟练掌握了下水道地图，并且警察没有理由对喷漆侠是用热武器……”

“等等等等……”陈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终于知道面前的青年漫画家屡屡碰壁的原因了。“你就是这样构思故事的？一边’把罪犯打得高位截瘫半身不遂’一边’使警察没有理由对其使用热武器’。好吧你继续……”

于是乎晟于肆继续眉飞色舞起来:“喷漆侠中年被抓，后来自首了，因为被查出来有精神病所以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结识了一位年轻的男心理医生，后者被喷漆侠的思想和能力所折服，再后来超级英雄与义警合法化，喷漆侠就在警队有了编制，但是有人利用金钱和权利谋取了这个职位，就引起了喷漆侠的不满所以就放弃了编制……我想我不能让自己的作品内出现过多的外国人……有的话也只能是坏人……没错！所以再然后喷漆侠就死了。”

“这就死了？”陈眠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对，死了，在和什么飞蛾人的打斗中身亡了然后之前那个崇拜他的男心理医生接替了他成为了二代喷漆人。”晟于肆点了点头似乎对自己的构思很满意。

“太抽象了……”陈眠一时间甚至想不出来别的形容词。“据我所知你这个喷漆人的设定已经在两年内改动了不下于二十次，有没有真的为他画些设定集或者写一些故事片段呢……”

“没有。”晟于肆骄傲地说道。陈眠无奈地低下了头。

“如果你还继续写小说的话，能不能把我的喷漆人也写进去。”晟于肆淡淡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与倔强。“想看看自己琢磨了这么久的人物在别人的眼里是什么样子。”

陈眠抬起了头，他也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老鼠人一般的小说家。从小学开始陈眠便不停地构思着一个比一个烂俗的故事，不知是想给更多人看而找寻存在感，还是单纯想创造出一个自己所真正热爱的世界。

“如果有动力的话就试试呗。改编权送你了。”晟于肆继续笑道。“尝试让喷漆人去解决一些问题吧，解决一些你笔下人物都没有办法去解决的问题。”

陈眠笑了。“首先我就不可能把这个喷漆人写成个年过半百的大叔好吧。也不会让他去当个主角。”

“当然，让喷漆人偶尔出现一下就行了。”晟于肆站起身，然后与空气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不过出自你笔下的喷漆人故事，主角会是谁呢……”

“这个嘛，我也没想好。”陈眠应道。“不过我小时候，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认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你们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衬托我的存在而出现的，我如果死了这个世界便会在一瞬间崩塌。”

面对看似荒谬的言论，晟于肆却没有嘲笑陈眠，就像陈眠无论听多少次也不会觉得喷漆侠的故事三流，老套。

“其实你这想法蕴含不少哲理吧。”晟于肆道。“在你看来，整个世界都围着你转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毕竟如果你死了，对于你自己而言这个世界确实崩塌了，反正你也不会知道你死后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那把它想象成会因你的逝去而消亡其实挺有感觉的。”

“哎，现在想想其实也没有那么幼稚。现在的网文小说里的主角，不是带着系统就是什么概念神，别说喷漆人了，我把你写进小说里都得送点逆天的能力。”陈眠起身道，两人并肩在柳枝中穿行着。

“什么能力？”晟于肆好奇道。

“那就送你个前列腺能无限分泌液体的能力吧。”陈眠坏笑道，迎接他的是晟于肆掐向自己喉咙的手，陈眠赶紧躲开。

“什么吗，概念神就没有弱的，哈哈哈哈……”笑了几声，陈眠的面孔却显得有些扭曲了。

“阿晟，你知道的，自我懂事以来也快二十年了，我没办成过什么事但也没作过什么恶，我更没去强求过什么，在意的人莫名其妙的离开或者从天而降的诈骗我都认了……不管是我喜欢的人把我变成小丑了还是我被骗子骗去了身上仅有的钱……我都认了，但我最怕的还是……”

陈眠放慢了脚步，他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见此情形，走在前方的晟于肆回过了头。

“愿闻其详，虽然你已经给我列举过许多许多你所害怕的事物了。”

“我感觉我被世界遗忘了啊晟于肆……感觉除了我们大家都过的很好……感觉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我们能支配的，你看去年的那场比赛，你明明努力训练了可还是一败涂地是不是。”

“是。”晟于肆平静的回答道。“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可能辛辛苦苦大半年所取得的成绩不过是别人的起步罢了。”

“所以，我要是能决定自己死后的去处就好了。”陈眠瞪起了死鱼眼。“像那些烂俗小说一样，去一个能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地球围绕着我转，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能真正地支配世界……好吧就算那个世界有什么喷漆侠存在也可以。”

“别嘛，你可是答应我了，得将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继续下去的，所以不要再提死不死的了陈眠，得过且过。”晟于肆发自内心地劝告着，却没有注意到陈眠的左手正揣在口袋里，且握着什么。

“阿晟，我知道你可能不太能明白我在说什么。”陈眠的语气开始越发冷静。“但我是最清楚我自己的，所以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有机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你还会作为我的好朋友和我一起去完成那些……将会被赋予意义的事情吗……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朋友……”

“当然。”晟于肆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能找到脑洞相似之人实属不易。你就算成了大反派我也会去做你的二把手。”

“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陈眠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的手从口袋中抽了出来，那口袋被支起的形状好像里面被塞入了一张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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