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半昧

沈一辰被送到医院后，很快他妈妈也赶了过来，一路匆忙加上天气异常闷热，一辰妈妈的额前已经覆盖上了细密的汗珠。盛夏安静地站在诊断室的蓝色布帘外，布帘里面放置着一张病床，此时，面色苍白的沈一辰就躺在上面。

“不知道他醒了没……”盛夏心想。

带着银色框架眼镜的年轻医生翻看着沈一辰妈妈带来的病历，有条不紊地开头道：“五岁那年做过心脏瓣膜置换手术，对吧？”

“对对，当时还是你们张主任主刀的。”沈一辰妈妈满脸愁容，因为紧张儿子的病情，紧紧握着手里的包带，皮质的包带上隐约可以看到被汗水浸湿的颜色。

“心脏瓣膜……置换？”盛夏听到从医生嘴里传出这几个冰冷的字眼时，瞬间，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响，脑袋发胀，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只剩昏沉将他包裹，他听不见医生后来说了些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医生的嘴一张一合……

而这时，蓝色布帘后躺着的少年缓慢地睁开了双眼，神色淡漠，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呼吸均匀，身体微弱地起伏着。

“一辰妈妈，您别过于担心，孩子目前的状况还是比较平稳的。”医生善意地安慰着沈一辰妈妈，“当年的换瓣手术虽说可有效改善心脏功能，提高生活质量，不过日后的修复与自我管理才是最重要的步骤，一定要加强注意！”

“您的意思是我儿子这次踢球过于激烈了，这才导致他晕倒对吗？那他以后都不能踢球了吗？”沈一辰妈妈听到医生的安慰稍微平复了下情绪，但是一想到性格活泼的儿子日后可能再也不能踢球，又担心了起来。

“剧烈的体育运动一定是不能再进行了，孩子术后这些年都在踢球吗？”

“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踢球，身体素质也一直不错，谁能想到五岁时有一次摔了一跤，送去医院被查出心脏有问题。”一辰妈妈用手拢了拢从耳边掉下的发丝，“做过手术后修养了一年，六岁开始才让他慢慢接触一些常规运动，后来看恢复的差不多了，又加上他一直吵着闹着要踢球，这才允许他带球在草地上踢一踢，但我们一直三令五申不许踢比赛！男孩子踢比赛好胜心太强，我们怕他受不了。”一辰妈妈没有刚进门时那么紧张了，这才顾上早就从额前流到脸颊的汗珠，一边从包里翻出纸巾擦拭着一边给医生陈述。

“如果说孩子术后这些年都在坚持着这样的运动，并且没有出过问题，那说明身体机能已经适应了这样的节奏，继续进行平稳的运动或者说带球随意踢一踢应该都是没有问题的，但正如您所说，一定不能参加比赛，否则一定有影响。今天孩子晕倒应该是多方面的因素，天气热得异常，气压太低，咱们正常人都觉得胸闷气短，浑身虚汗，更别说一辰了。一辰妈妈，我们已经对孩子进行过全方位的检查了，各个指标都处于正常水平，一会等孩子醒了就能接回家了，记得下个礼拜过来复查。”医生说完合起面前沈一辰的病历，拉开桌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新的病历单，认真填写过后，把这张夹在沈一辰的病历里，一同递给一辰妈妈，随后站起身走到一旁，让护士跟一辰妈妈确定下周复查的时间。

“妈……我醒了，咱们回家吧。”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平静地从蓝色布帘后传来。

“谢谢你啊，医生，年轻有为，说话又这么让人安心，你们张主任退休后，一辰这孩子以后就拜托你操心了！”一辰妈妈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由衷地表达着对医生的感谢。

“盛夏，你进去帮阿姨把沈一辰扶出来，回家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好好补一补！”一辰妈妈指了指蓝色布帘，“你们出来后在医院大门口等我啊，我跟护士缴完费开车去门口接你们，别乱跑啊！”

“哦，好。”盛夏回过神来，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伸出手准备拨开蓝色布帘，当手指触碰到冰凉的布帘时，盛夏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心脏有问题，五岁时还做过手术。”沈一辰不要盛夏扶他，两个人只能并肩走着，哒哒……清脆又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医院无人的走廊里。

“不想你担心。”沈一辰静静地回答。

“那你现在这样我就不担心了吗？”盛夏有点恼火，他自以为跟沈一辰无话不谈。

“如果我早些知道，就不会让你去跟他们踢那么多场比赛。”盛夏有些为自己的无知自责。

“盛夏，你以为你是我妈吗？怎么什么事都管我！比赛不是你让我去踢我才去踢的，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无关！”沈一辰突然回了一句，话间带了些语气。

盛夏搞不懂沈一辰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但看他今天身体不舒服，盛夏把情绪硬憋了回去。

“好，暂时不说你踢球的事。那你的梦想怎么办，心脏做过手术是当不了飞行员的，你知不知道。”盛夏为了不让沈一辰看到自己强忍着的情绪，故意加快了两步，走到沈一辰前面。

听到这话，沈一辰停了下来，无言地看着盛夏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盛夏心思细腻，说完后当即自责为什么把话题引到这上面，这不是会让沈一辰更难过吗。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断了，盛夏也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他不想让沈一辰看到他皱着的眉头。

空旷的走廊上，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的伫立着，谁也不知道他们看似无言的沉默，实则暗潮涌动。

紫外线灯管发出滋啦的声响，挣扎着亮了几下，最终“砰”的一声彻底熄灭，光亮被黑暗一点点吞噬着，具象的事物慢慢模糊。

“飞行员……还是，算了吧”沈一辰先开了口，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好像事不关己。

这样消极的沈一辰，盛夏感到很冰冷很陌生很厌恶，瞬间，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知道了。”盛夏说完抬脚就走，“对了，跟阿姨说一声，我先回家了，今晚就不一起吃饭了。”急速的步伐，狂躁的心跳，上涌的怒气，这一刻，盛夏只想离开。

穿过走廊，穿过大厅，穿过医院大门，穿过人行横道，穿过街道中央，耳边吹过的风里都是沈一辰小时候稚嫩的声音：“盛夏，你快看我酷不酷，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当飞行员。”

“盛夏，以后我要开大飞机，这样我们就可以到天上去玩了。”

“盛夏，你看那只鸟，有翅膀真好，可以飞上蓝天，也可以飞向大海。”

“盛夏，等我长大后开飞机，我会慢慢地开，稳稳地开，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害怕了。”

“盛夏，我一定会努力学习考上航空大学的。”

“盛夏，等我们上了高中就会有空军来学校招生，到时候我一定要去报名！”

……

“一辰五岁那年做过心脏瓣膜置换手术……剧烈的体育运动一定不能再进行……”

……

回到家后，盛夏翻看着小时候的相册，有一张是盛夏和沈一辰的合照。还记得那天沈一辰穿着宇航员的衣服，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骄傲和自豪，开心地咧开小嘴高昂着头；而一旁的盛夏满脸不情愿地穿着不合身的学士服，带着比脸还大的黑色镜框，皱着眉看向镜头……

“小朋友们，朝叔叔这儿看！哎？戴眼镜的小朋友开心一点嘛，来，笑一笑！”摄影师一边摆弄着相机一边积极调动着小朋友的情绪。

突然被摄影师点名的盛夏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沈一辰就在底下轻轻扯了扯盛夏的衣角，表面继续维持着他的笑容，但从牙缝里挤出“盛夏，快，笑一个，赶紧拍完就结束啦，你再不笑我脸都要僵了！”

盛夏斜眼瞄了一眼沈一辰，瞬间被他滑稽的样子惹到了，“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对对，很好！就这样！别动！保持两秒！”

“一……”

“二……”

……“咔嚓！”

门外突然传来响声，盛夏妈妈下班回家了。

盛夏啪地合上相册，跑去问刚进门准备换鞋的妈妈，“妈，沈一辰心脏有问题，五岁那年做过手术，这事你知道吗。”盛夏的语气一向比较平淡，今天却多了几分急躁。

盛夏妈妈听到这话，心里一颤，但很快按捺住内心的情绪，低着头把刚从超市买回来的菜放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盛夏，语气一如往常的温柔：“我知道。”

“怎么你们都知道，就瞒了我一个人？”盛夏有些气不过，自以为是最了解沈一辰的人，却没想到这么大的事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盛夏。”妈妈直起身，平静地看着盛夏，“也许沈一辰不想让你担心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情而影响你们之间正常的相处。”

“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啊，怎么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如果我一早就知道的话，就能保护他，就能在很多事情上帮助他了啊！”

“正因为你会这样，你会帮助他保护他，才让他有种不能跟你平等相处的感受，这会很挫伤沈一辰的自信心的。”妈妈认真地看着盛夏跟他解释。

“可是！”盛夏还想说些什么。

“好了，盛夏，不想让你担心这就是沈一辰隐瞒你的原因，别再继续追问了。”妈妈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等下沈一辰和他妈妈过来吃饭，别再提这事了。”说完，妈妈把换下的鞋和衣服放好，提着地上一大兜菜进了厨房。

此时，盛夏无力又无奈，心乱如麻，想说的话全都堵在嘴边，胸闷又气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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