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武记

傍晚，大雪。

落霞山披上了厚厚的白衣。天地间很宁静，只有远处的数点寒鸦飞起。

山坳里的木屋外，一个锦衣少年，身上堆着雪，静静地站着。这少年正是李建元。

雪又下了好一会儿，天色渐渐黑了。木屋的窗户开始透着淡淡的烛光。

吱地一声，门开了，一位老者走了出来，不耐烦地道:“你这少年人，我和你说了，我已经不干以前的营生了，雪大了，你快回去吧，不要再来扰我清闲了“。老者说完，并未急着关门。

李建元道:“老先生，就请破个例吧。我幼时常在城中听先生说书，咱们算是旧识。”

“那时你常讲古代豪侠的故事。故事里大侠能用轻功飞檐走壁，还能练就翻江倒海的内力。每次听完回家，我都央着习武师傅教我轻功和内力。师傅总说，这些都是传说，与鬼神传说无异。”

师傅说：“武学之事，只在弓马刀枪，人乃血肉之躯，怎能飞檐走壁，以内力伤人。如果真有人如此本事，为何不去当大内侍卫，怎么不去做将军。”

“师傅之言，自然有道理，我也曾去追问过说书先生，他说这些故事都是我们师门代代相传至今的，一个字都没改过，绝非虚构。”

李建元继续道：”这些年我跟着师傅早已练的弓马娴熟，将来也会去战场施展武艺。”

他顿了一下，突然高声道：“然而，就在一个月前从北方战场传回来的消息说，战场上北朝军中多了一位金甲耀日的少年将军，有千钧之力，能以一当百，还能平地跃起，差点跳上五丈的城墙。我方将士皆以为天神下凡，只能闭城不战，前线军心已经乱了。”

老者又惊又喜，惊的是此事放在今日确实怪异，喜的是他讲了一辈子的故事终于又出现了。

老者笑道：“此事当真吗？”，他有些兴奋起来，努力让面部肌肉稳定下来，“这会不会是前方将士战败，故意编造的鬼话？”

李建元见他对本朝兵败如此兴奋，有些不悦，挑了挑眉毛，正色道：“这不可能，这是写在军报上的，上面有镇北将军的署名，如果有半字虚假那可是欺瞒朝廷之罪。”

老者意识到事情严重，面色恢复正常。

李建元继续说道：“如此看来，高深武功并非只是传说。或许只是失传了，而现在北朝有人练成了”。

“说来也巧，上个月我在金陵街上也遇到了一桩奇事。当时两位卖艺的朋友比划武功，其中一人竟将另一个打出三丈远，差点出人命。”

“现在那伤人的壮士后来便在我家做客，这一个月来我们反复琢磨，他再也没有使出这么大力，真是奇事。”

“后来，我便四处寻找通晓武林旧事之人，却无处寻得。于是我便想到当年的说书先生，我多方打听，才知道先生已经到这落霞山归田养老了，所以这才来叨扰你。”

“老先生，请你将武林旧事，再与我说说，就算为了我大梁的江山社稷。”

老者道：“这位公子，我老头子不肯跟你多说，实在是有苦衷。”

老者叹了口气，继续道：“多年前，也有个少年，在城中听书，入了迷，回去跟爹娘说要做大侠，于是书也不读了，家业也不要了，非要离家去寻访大侠拜师。”

“后来这少年的家人带着官兵把我的摊子给砸了，并且扬言再也不准我在城中说这些害人的鬼话，否则就割了我的舌头。你是没瞧见当时的凶狠样，老头子是真的怕了。”

“从那以后，我便躲得远远的，到这山中种地为生，再也不干那说书的营生了。我看你啊，锦衣貂裘，言谈间，又是“军报”，又是“朝廷”，定是个显赫的世家公子，纵然老头子想重新开张，赚点柴火钱，我也惹不起你的父兄。”说罢连连摇头。

少年道:“老先生但说无妨，此次我正是受了父亲的差遣前来打听的。至于当年砸了先生摊子的人，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不必再理会。”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老者手上，道：“这是先生的润嗓钱”。老者拿起银锭，掂了掂，笑道：“好，今天我开张了，多谢这位听官则个，快请进屋来说吧”。

进屋后，老者坐在案前，拉开架势，缓缓说道:“话说在几百年前，武林人才鼎盛，门派林立。武功臻至化境的高手都不在少数。”

“这其中有生花剑刘半山，他舞剑之时，周围会溅出白色气浪，犹如银花乱舞，雪片纷飞。每次杀人都是一场绝美的葬礼。”

“还有天盲剑裴爽，他出剑极快，对手至死都不知他是否已经出剑，更不知如何出剑。如果只是如此，那也只配叫人盲剑。他自诩最快的剑招，快过时间，可以一剑穿心，而中剑之人毫无不知觉，且不死不伤，就像此剑从未出过。连老天都被瞒过，故称天盲剑。”

“还有阎王弃子徐龟年，他修炼一门奇功，每到50岁就会返老还童，重回20岁。他常在江湖行侠仗义，有的人受了他的恩惠将他的样貌画影图形，大约两百年间他所有的画像都没变过样貌。”

“当年朝廷有专门为武林修史的人，有专门做排行榜的人，还有每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可见当时之盛事。”

李建元听得不由地痴了，慨叹道:“先生所说的武林盛世，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老者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只是后来，武学衰微，能够练成上乘武功的人，越来越少。即使是照着古代流传下来的武功秘籍，也鲜有练成的。于是习武之人慢慢觉得武功秘籍都是假的，习武根本无法到达传说中的境界。”

“自然学武之人就越发少了，练成之人就少之又少，慢慢的门派都解散了，江湖上只剩下一些耍弄拳脚的粗浅功夫。悲夫！悲夫！”老者作出抚掌叹息状。李建元亦摇头叹息。

少顷，李建元问道：“我回去后要向朝廷复命，兹事体大，不能空口无凭。先生说的这些现今可能考证？”

老者道：“我所说的都是师傅教我的，也是师门代代相传，一字未改。我们说书的，虽是九流，但也分派别，我们这一派叫信书派，不比那些说鬼神的，说风月的，我派只说有凭据的真事。”

“我口中所讲，或是先人亲历，或是有史可考，绝无信口胡诌，添油加醋。我师傅当年也曾游历四方，去看过一些发生过武林大事的地方。”

“他去过昆仑之巅。当年，大侠郭松阳和上官凤曾在此比武。绝壁上依然插着那把剑，剑身全部没入石中，只留剑柄，我师傅用西洋远目镜看见剑柄上的“上官”二字清晰可见。公子可以派人去此处查证。”

“师傅曾去过大理石林，当年在此处，苍山派被摆夷人灭门，石林中处处可见被一剑削平的石柱。此处亦可查证。”

“师傅还去过千柱山，整片山区有上千座又细又高的山峰，故得此名。山中有个神武峰，峰顶有个武学圣地，叫天剑台。只要站在台上，上天就会向你出剑。”

“历代高手在武功登峰造极之后，都会去天剑台接受试炼。通过试炼的，可以将剑意烙印台上，磨砺后人。当年师傅没有找到神武峰，朝廷神通广大，或许可以找到。”

李建元拱手称谢，道：“多谢先生，我都记下了。”正想转身离去，又问道:“对了，先生可知道后世武学衰微的原因？”

老者道：“这个老朽也不知了。只听师傅说过，在百年之前，只要肯下苦功，即使资质鲁钝，也能练出内力。”

“到后来，资质和勤奋都不管用了。能否练成上乘武功，还要看机缘。有的聪慧之人终其一生也没有半点内力。而有的人不知怎么就顿悟了，练出了内力，日后勤加修炼，修为自然与日俱增。”

“再往后，练武之人都求之于鬼神，或是烧香拜佛，或是等着月食日食，武学也从正道沦为旁门左道。师傅至死都在思索其中原因，却一直不得其解。”念及此处，老者忾然叹息，久久伤怀。

“告辞了，先生保重。”李建元转身出屋，此时雪已停了，天色已黑。只见明月在空，清辉映着满山的积雪，通透澄澈。

待到山下，随从已喂好了马，一行人上马回城。

路上迎到了两个僧人，其中一个没有剃度，看样貌是番僧。他们此时进山，应该是回落霞寺的。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只听那光头和尚念道：“世道好轮回，盛衰常往复。神州陆沉久，。。。”后面的诗句已听不清。

又听那番僧用古怪难辨的腔调念道：“沉睡的力量，觉醒吧。古老的存在，降临吧。”后面又唧唧呜呜说了几句。

李建元听着若有所思，待回头看那两个僧人，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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