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蹲在小溪旁,手里拿了一支长长的树枝,任风吹乱了发丝也不管,只时不时拿着树枝去拨弄溪水里的鱼儿,看着它们游来游去。
“你说说,它在里面不冷吗?”除夕自言自语着:“你说它们,要何时归家呢?”
看了一会儿,除夕便丢了树枝挽起袖口,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裙摆,一只手试着往溪水中伸去。
阿苦在一旁一直看着她,见此,直接将除夕拉起:“小姐。”
除夕被阿苦拦下,站起身来,忙摇晃着一双冻得微粉的手与他解释:“阿苦阿苦,我不吃的,我与它们玩呢,不吃。”
“水凉,伤身。”
“伤身?可是你看它们,游的如此自在。”除夕指着一溪水的鱼儿:“阿苦,为何这溪水不伤它们,只伤我呢?”
阿苦被她问的竟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呵呵。”旁边儿的人不小心轻嗤出声来:“竟是被个痴儿给问倒了。”
阿苦闻声起身挡在除夕前面,抬头看过去,见是个不懂事的小家奴,正推着病秧子少爷在溪边休息。
内心不住的暗暗吃惊,也不知这二人在那里看了多久,他竟然是从头到尾未曾注意到,想来这人的轻功应该在他之上。
阿苦这一眼望过去眼神极为犀利,甚至是带着丝丝杀意,那小家奴许是也很少见到这样冰冷的人,竟是硬生生的被吓退了半步。
“咳咳……无恙。”坐着轮椅的男子掩袖清咳,呵止了自己的小厮,转而与除夕道:“失礼了。”声音与他人一般清冷却柔和。
小厮看似不大,瞪着水汪汪的眼一派天真。生病的男子瘫坐在轮车上,身上紧紧裹着一件厚实的白皮貂裘,却比不得他脸色来得苍白。
除夕抬头去看他,发现他正一脸温柔的看着自己,还宠溺的笑了笑,一双凤眼竟是与林洛有七八分相似。
除夕对这份宠溺与熟悉不大明白,只歪着头看了看那男子,又看了看那家奴,快速的躲在了阿苦身后。
外面都是坏人,阿姐与她说过的。
“子归。”
林洛慢慢走过来,暗红的衣袖微翻,一双狭长的凤眼晦暗不明。顺手将手中的桂花糖递给除夕后,对着那轮椅上的男子轻声道:“没想到你来的如此快。”
“咳咳……家母听闻除夕表妹即将出阁,便配了脚程最快的马车与我。”
他叫白辞,字子归,是除夕的表兄。那年他六岁,随母来盛京,寻东阳夫人做亲。后除夕从石桥上摔落,坏了脑袋,亲事也跟着没了末音。
白辞来楚家时,林洛便知这人日后非池中之物,只可惜白辞自幼身体有疾,姨婆断言他活不过弱冠之年,所以东阳夫人与他的小厮取名为“无恙”,盼其无恙。
“阿洛!别过去,是坏人来着。”除夕连忙扯住他的衣袖,稚嫩的脸上浮现焦急之色。
白辞侧头微微清咳,苍白的脸上浮现异样的红润:“不必担心,我并非……咳咳……并非坏人。”
自幼林洛便不喜他唤除夕表妹或是夕儿,更不喜除夕叫他表哥。后来白辞索性对除夕什么都不称呼,若是在长辈面前也只唤她除夕表妹。如此疏离,林洛才算是饶过了他。
到如今,林洛内心依旧是隐隐不喜除夕记住此人,也不做过多的解释,直接引着白辞道:“马车内有炭火,暖和些。”
白辞此时身上穿着的白裘披风已被溪边水汽打湿,整个人更显孱弱,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走吧。”林洛回头与除夕说。
脚下泥泞难走,除夕伸出小手,轻轻钻进林洛的掌心中:“阿洛,你慢些,牵着我走。”林洛不语,只将手掌半虚握着,牵着她的小手往前走。
“他们兄妹的关系,还是如从前一般的好啊。”无恙年纪尚轻又未经世事,说话从来都是口无遮拦。
“咳咳……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白辞语气向来和善,多年来不曾责备过无恙,但此时却严厉的与无恙说:“祸从口出。”
“是,少爷。”无恙有些吓到,赶忙跪在地上,顾不得脚下烂泥污了布衣。
白辞淡然的看着无恙跪拜在地的脊梁,口中呢喃着:“你如此这般,如何能独身存活于乱世?”
“少爷怎说这话?”无恙不明:“现下四海太平,何来乱世?”
白辞不答,只叫无恙起来,淡淡的看着林洛牵着除夕慢慢走远的背影。他这样,是报不了仇的,现在的他太温柔了。
“咳咳……”白辞掩唇微咳,与无恙道:“走吧。”
他这一次来,一是因为林洛答应了帮他续命,二是他答应了林洛,为他谋定天下。
白辞自知所剩时日无几,他不想死在冰冷的石窟里,倒是想在离世前体验一把何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马车内,除夕脱下了大氅,乌黑的发丝纠结在一处,小脸透着些粉红,待她想像之前一般将绣鞋脱下,除去棉袜的时候,林洛却怎么也不依她。
“之前我也是光着脚的,为何现在就不行了?”
“不行。”
“我每日都按时洗的。”
“不行。”
“阿洛小气,你虽疼我,却也处处管治着我。”除夕生了气,赌气的蜷坐在一旁,再不与他说话。
白辞被扶进来时看到的便是除夕气呼呼的坐在一旁,离着林洛老远,林洛像无事发生一般,安稳的看着书籍。
“呵呵……咳咳。”白辞轻笑着指着二人之间的方寸:“可是要我坐这里?”
其实马车内宽敞的很,只不过白辞有意取笑他们二人罢了。
二人没有理他,白辞识趣的做到了林洛的下手处,白色貂皮被无恙收了起来,露出里面月牙白的袍子来。
马车内炭火足,比起他自己的马车来也不多让,白辞恹恹欲睡,狭长的眼眸缓缓䜣合上,浓密的睫毛轻搭在如白雪一般的肌肤上。
除夕无心他的容颜,只一直盯着他袍带上垂着的络子看。这是她儿时娘亲经常打给她的样式。
“这个……”除夕歪着头看得仔细,小声的跟林洛耳语着:“这个……我见过的。”她指着白辞的络子与林洛说:“娘亲,曾做这个给我。”
林洛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看过去,平淡的扫了一眼:“你自然见过,这络子的手法是祖传的。”
除夕不懂。
“我的父亲是你的舅舅。”白辞费力的睁开了眼睛,笑着与她说:“我是你的表哥,儿时我们曾经见过的。”
“哥哥?”除夕惊呼道。
林洛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起来。
“不是。”白辞淡笑:“原来你依旧不认得我……”
“如今她记不得的有很多事。”林洛微挑了眉,看着除夕不禁宠溺一笑:“不过也好,那些人那些事,忘了也好。”
“不好,不好的。”除夕眼圈微红:“爹爹和娘亲,夕儿不想忘的,夕儿要聪明些。”
林洛听罢失笑,抬手揉搓着她的发顶道:“聪明些怕是不大行,只愿能少吃些,省下些粮食来。”
“省下来粮食作甚?”除夕舒服的倒靠在一旁的靠垫上,手里随意的玩弄着桂花糖,似是有一丝困意,心不在焉的随口问到。
林洛但笑不语,眼尾划过一丝温柔。
“做甚?”除夕没听到答复,便一把扯过林洛的袖子来攒在手里,轻扯着状似撒娇。
林洛冰凉的指尖轻点着她的鼻尖,叫她安静些,莫要顽皮,转而对白辞道:“听闻子归在八谷先生处习得一身本领?”
白辞自谦:“有幸得先生不嫌,传我技艺,但奈何子归天资平庸,只学了些皮毛罢了,倒是无恙,剑法精良,弓马娴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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