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秋风寒

斗鸭池南夜不归。酒阑纨扇有新诗。云随碧玉歌声转，雪绕红琼舞袖回。 今感旧，欲沾衣。可怜人似水东西。回头满眼凄凉事，秋月春风岂得知。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月有余，城中弟子们无不在为三年一度的比武大赛做着最后的准备。许多城中弟子便是借着这个日子，出人头地，被选拔到各长老和执事的门中。只有十一郎这一支，地位尊崇，一直以来，只有中原和洛云师姐弟二人，显得有些单薄。众人最眼热不过，却苦于投师无门，令许多年轻的下等弟子遗憾不已。不过听信传言说，各大长老一致认为城主一支人丁过于单薄，强烈要求城主今年必须开门授徒。虽不知真假，但是大家伙明显感觉到城中弟子们对本次比武更加重视起来了，

这一日，城中弟子都不约而同围在一起，热火朝天地探讨起林海梅雪中最最重大的事——今年城主大人究竟是否会破例再收新弟子。关于这一点，大家众说纷纭，各有道理。其中一名上等弟子叫做乔玉绮的（各长老供奉各坛主 的弟子便分属上等弟子）很肯定地告诉大家：“城主大人今年是绝对不会收新弟子！理由很简单——因为这几年，城主都不愿意接收新弟子，自然啊，今年也不例外了。”其他弟子本来看她神情凛然，以为有些可靠消息出来。哪知听了，都觉得不过是泛泛而谈，下等弟子们碍于情面不好反驳，只好默不作声。不过转念一想，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在林海梅雪中，没有人不知道城主大人不收徒的原因——自然是被那个病歪歪的中原师姐折磨怕了——这个是全城人都知道的秘密。于是，大家都忍忍不住遗憾地长吁短叹起来。

正当大家意兴阑珊时，另一个上等弟子郑妍儿却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说是执事大师伯今年又对城主大人提出了收徒的要求。大家一听，心中忍不住再次发出失望的叹息。不过，正当大家较为失望时，郑妍儿终于爆出了一个更为火爆的消息： 据说被城主大人拒绝后，这次大师伯可是放了狠话，说是城主大人再不充盈门下的话，实在有损林海梅雪的威名，那便是……便是只顾自己逍遥快活，不配为城主了……另一名中等弟子听了，双目发光，点点头，连声附和：“毕竟堂堂城主门下，弟子竟然只有两名，这实在说不过去嘛。我看还是新收一些弟子充入门中更好呢。”另一名弟子也接嘴道：“那是自然了，人多气势壮嘛，就是走在山下也气派呀！”说到这里，众人都觉得还是蛮有希望的，忍不住欢呼起来，“哦……我今年有希望了！我今年有希望了！“”我还在这里和你们磨咕什么呢，我练武去了……”话未说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大家觉得这小子倒是机灵鬼，也都纷纷躲着秦奋去了。

这个消息实在振奋人心啊。全城弟子简直要欢呼起来了。

而中原也在暗自琢磨师父，不知道师父今年是否收徒呢？要是她能够有一些年纪幼小的师弟师妹就好了。毕竟洛云名誉上虽然是师弟，毕竟年龄比她大了，实在没意思……转念又想到要是师父有了小弟子，是否心思就全放小师弟身上了呢？想到此时，中原也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熄灯，也不和梅香说一声，披着貂毛做的大氅径直走出小院，朝演武厅行去。这里是城中弟子们练武的地方，平日里最是热闹，什么消息在这里都能够听到的。

中原刚走出自己的小院，无意间一回头，正瞥见濯莲居三个大字，不由心中微微一笑，想起年幼时师爷爷心血来潮，让一帮头等弟子各自为自己的小院题名，当时大师兄用了修竹来命名，师爷爷仅是点点头，那时自己年仅七岁，刚入师门不久，正和师父学到一篇赞美水中莲花的文章，当时自己濯莲两个字脆生生地冲口而出，师爷爷便笑着大力褒奖了师父，说甚么教导有方，甚么高洁清丽，又批评了大师兄和三师姐的欢庆园和卧虎庄风流雅致一丝也无，气得大师伯和二师伯吹胡子瞪眼，记得当时依云师姑还没有收容师弟和陆师妹呢，洛云自然也不曾入门来。师父他老人家那时也不过二十一岁，听了师爷爷的赞美，只是不咸不淡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一句嘉奖的话也没有。中原想到这里，心中好笑，看来，师父原本便是一个怪胎，明明年纪不大，倒是老成持重得很，轻易不苟言笑的。中原还记得自己当时委屈得要命，就因为，师父没有夸奖自己。中原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笑，看来自己喜爱表扬的毛病和师父老成持重的毛病一样，只怕都是与生俱来的。想到这里，中原忍不住又呵呵笑出声音来。

还记得那天回来后，师父看自己只是撅嘴生气，便微笑着亲自为中原题了濯涟二字，请人镌好做了小院的名字。直到今日，转眼也过了快十年了，虽说师父内力深厚，字迹仍是很有些斑驳了。中原感叹了一番岁月无情，方才朝着演武厅去。

中原一路沿着明明灭灭的烛火，也不多时，便来到演武厅旁的小径，隔着纸糊的窗户，演武厅内灯火通明，热闹不已。不多时，听得厅内似乎起了争执。她便驻足仔细凝神一听，原本象牙般的脸色 瞬间变得一丝血色也无——

“好了，好了，老十三，你也不必为那将死之人再与咱们怄气了，再说，我们说的是中原，也没说你，你生的是哪门子的闲气嘛？”那说话声歇了一会儿，见被劝告的洛云没有反应，那人又接着劝说道，“她是你师姐，莫非咱们就不是你的师兄师姐了么？你生的是哪门子的气嘛？”语气娇媚，还带着点点恳求的味道。这声音中原熟悉得很，不就是二师伯处的师姐乔玉绮么。中原心里笑道，莫看她乔玉绮妩媚娇俏，听说已经二十岁了，这个老巫婆却只顾着习武，一心向上，如今高居大弟子之列，也不知要爬到什么位置才肯罢休，因而到处传着一些若有若无的风言风语。中原历来和她没有深交，倒也称不上不和。如今听她说话尖酸刻薄，心中倒也不太放在心上，不太难受。只不过却万万没想到，她们竟在背后编排自己。可能是洛云听到了，在和他们生气吧。中原心中一边感激洛云背后维护自己，又恼恨乔玉绮一等人背后说人长短道人是非，心中自然也更看她不上她了。中原想起她对着师弟深情款款的样子，终究忍不住撇撇嘴，心里到，那乔玉绮如今恐怕是想老牛吃嫩草，看重了龙山洛家的地位了吧？中原虽然心中暗骂乔玉绮，却忍住并不作声，只是伸长了脖子往演武厅里看去——果然，乔玉绮正拉着师弟的衣袖半是责备，半是劝慰。只见她头上左边戴了一支蓝宝石蝴蝶头花，身上系了一个绣着翠蝴蝶和罗销荷络叶的香囊，果然大家都说她最是美艳。不过今日中原看了，心中恼恨她说人是非，心中难免认为她娇柔做作，令人恶心得很。

中原继续不做声，驻足聆听，她知道城中有些师姐师妹有些看不起自己，何必去自寻烦恼。毕竟自己入门最早，功力却常常不敌二等弟子，又颇受师父眷顾，得罪了不少人。何况因为自己，师父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再收新弟子，因而导致许多原本想投入十一郎门下的弟子希望成空，所以，中原心中也了解，所以也并不多生气。反正这帮人背后嚼舌根也是在所难免的，所以根本不打算进去，心中偏偏好奇，不知道他们究竟背着她怎么说自己，干脆就着墙根接着听了下去，只是越听眉头越皱越紧。

“师姐，就你蠢，只知道一味讨好师弟，哪知人家家世人品均是一流，哪里会将你放在心上。也不想想想人家师兄妹都是城主大人的嫡亲唯二的弟子，关系哪能和咱们一般？还说咱们也都是师姐师兄的，岂不惹人笑话？都隔了一层皮了呢，能一样么！”中原心说，这说话尖酸刻薄的不正是师妹郑妍儿么。这人年龄虽然大不了自己几岁，但是入门却很晚，所以还不得不纡尊降贵叫自己一声师姐。不过，若是论起尖酸刻薄来，中原可不是对手。

如今乔玉绮暗藏的心思被师妹郑妍儿毫不顾忌地摆在桌面上，一屋子女人中，唯以自己年纪最长，一时羞愧无边，满面通红，忍不住悄悄拿眼去瞧洛云， 可洛云毕竟年幼，平时又只是一味和中原交好，哪里知道乔玉绮的心思，何况在他心中，乔玉绮比他年长不少，根本就不曾朝着那男女之情上想过。因此，只是一脸气愤他们对中原说三道四，根本不曾听这些女人在这里明道暗枪的。所以，乔玉绮的举动，洛云竟似没听见一般。乔玉绮心中又苦又涩，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一跺脚跑出了演武厅。郑妍儿也不理会，仍旧阴阳怪气地对着洛云奚落道：“人家中原，虽说整日里一副病怏怏的，要死不死的可怜模样，偏偏哄得城主大人许她整日武也不练，呵呵，这样的人还不是勾得一个师父和师弟都失了魂般，把一个又肮脏又龌龊的乞丐般的野种作了心尖上的肉，那里容得下我们来多嘴嘛。你说是吧，师兄？”郑妍说完，拿眼去看大师兄淮安。鲁鲁迪和她本是同一个师父的，关系自然不同。何况，鲁淮安平日也算是对他言听计从，从不违抗她的心意的。

可是大师兄偏偏家世不好，年龄又大，长得也着急，毕竟是不如洛云，郑妍儿心中忍不住比较了一番，有些遗憾的想。

中原对着乔玉绮尚还有一些还手之力，如今对着郑妍儿，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中原双拳紧握，恨不能立马冲出去，大声说自己不是又肮脏又龌龊的乞丐野种，奈何自己以前确确实实就是师父他老人家捡回来的，也不知父母到底是谁，如不是师父，那得今日的自己，想想便也无话可说，便又无可奈何地待在原地。她接着听了下去。 洛云却一直咬着牙，双眼简直能够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郑妍儿……

“陆师妹和容师弟，你们年幼不知道也就算了，大师兄，你是知道的，你倒是说说看，这小乞丐野种到咱们这里，不过短短一年便作了城主三师叔的弟子，小小年纪也不知使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才破了三师叔冰雪一般冷清的性子。”说到这里，郑妍儿更是气恼，“想我爹，当初可是对三师叔不知赔了多少笑脸，说了多少好话，他是理也不理的。凭什么他就单单收了她做弟子呢？”郑妍愈说愈气愤，愈说愈不知轻重，完全没考虑自己的话有多伤自己师父的颜面。众人听了，心中暗想，原来这位当初也是想拜在城主门下的，估摸着也是投师无门吃了闭门羹才转投如今师门门下。郑妍儿正说在兴头上，完全没有想起这一茬。最后脸上竟浮出一种奇特的笑容，仿佛窥破了什么秘密一般，兴奋得和泼妇般大声嚷嚷：“莫非，中原那贱人自小便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功夫？毕竟是捡回来的野种，谁知道她的爹妈是不是青楼的妓女龟奴的？”

那大师兄鲁淮安见她越说越不堪，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师妹，适可而止，不可过头！”郑妍儿正说得兴起，哪里肯轻易罢休，她顿了一顿，一咬牙，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或者，师叔是因为那时便已经受了诱惑么？或者他们已经做出了什么不要脸面的事情来了么？不然偌大一个林海梅雪偏单单收了她做 弟子呢！”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越说越觉得畅快，内心仿佛获得了一种奇特的快感和满足。

厅外中原虽然知道两个师姐妹平日就对自己多有微词，不待见自己，如今听她越说越是不堪，不由得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最后变成了死一般的灰。一双手，早已经被她自己掐得鲜血淋漓。这时忽然听得厅里传出啪的一声闷响，随即是郑妍儿拔高的不敢相信的声音：“老十三，你打我？我和你拼了！”原来洛云见她不知好歹，忍耐了半日，见她又侮到了师父的头上，终是再也忍受不住，这才打了郑妍儿一巴掌。要知道，林海梅雪历来门规极为严格，相当注重尊卑长幼和师门团结，因而，中原虽然年纪小小，武功平平，在这林海梅雪中许多比她大几十岁的弟子都得恭恭敬敬地站着叫她一声师姐呢。所以，最是不允许以下犯上和同门相殴的。如今洛云几番挣扎，最后，出手打了师姐郑妍儿一巴掌，若是被十一郎知道了，这可是惹下了天大的祸事了。

再说郑妍儿脸上狠狠挨了洛云一巴掌，这一掌虽说不带内力，却也是包含愤怒全力出掌，一道血丝立刻从郑妍儿嘴角慢慢流了下来。大师兄鲁迪心疼郑妍儿，赶紧去细看那伤处，回头又狠狠瞪了一眼洛云。郑妍儿也不是好相与的主，立马叫嚣着拔剑向着洛云刺去，一出手便是毙命的招数。陆师妹和容师弟虽年幼，却也知道这郑师姐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立马一左一右伸手拉住郑妍儿。郑妍儿见状大怒，疯狗一般，口不择言道：“你们以为讨好了老十三，三师叔就会多看一眼你们的师父么?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们的师父暗自喜欢三师叔，恨不能把什么都给了三师叔才好呢！不然，这城主的位置轮得到他？”容林和陆燕儿见她越说越不像话，言语间竟然涉及到自己的师父，气得也不答话，举剑就迎了上去，洛云知道他们不是郑妍儿的对手，立马加入战团。这时，大师兄鲁淮安见事情越闹越大，只怕不好收场，忙用剑隔开洛云他们：“虽说郑师妹说话只顾逞口舌之利，不对在前，可十三师弟你虽年龄小不了几岁，毕竟也是师弟，怎可和容师弟和陆师妹一样出手就以下犯上打妍儿呢！” 洛云见大师兄极力偏袒，心中越发愤怒，“请问大师兄，你说说看，目无尊长，辱骂师尊，侮辱同门师兄妹，也仅仅是逞口舌之利么？如果不是，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这不知廉耻不要脸皮的东西！”

大师兄鲁迪见洛云气红了眼睛，忙拦住洛云，又转头冲郑妍儿喝道，“还不快走？你要气死师父才甘心么？三师叔和依云师姑也是你能说三道四的么？”郑妍儿挨了一巴掌才渐渐清醒下来，这时看洛云穷凶极恶要吃人的样子，又是以一敌三，自己恐怕讨不了好去，而师兄鲁淮安也不好明面上太帮着自己，也有些慌神，忙一溜烟逃了出去。洛云无奈，剑也不练了，气哼哼地抬腿就走。

这时，谁也不知道，就在这演武厅外浓荫下的小道上，中原已是双目欲裂，嘴唇早已咬出血来，紧握的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得一片血肉模糊，她心中暗自下了狠心：平日你骂我我也就罢了，今日竟如此侮辱师父师姑和我故去的爹娘，明日我就是拼着姓名不要无论如何也要加倍还与你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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