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托梦，叫我续写红楼梦

这是一片长廊，廊上吊着各色笼子，两边假山堆起，竹篱花与海棠花挨着，旁边则嫩绿的柳树垂下树枝，直垂到小水湖下。假山旁边，还有几棵巨大的芭蕉树，肥大的芭蕉叶像伞一样，轻微摇摆。

芭蕉叶下，两只白色仙鹤在剔羽毛，往前走几步，就看到墙上挂着许多古董，再往前是几间精致小房子，房子用雕刻鲜花的隔板隔开。顶上悬着一块熟悉的牌匾，上书“怡红快绿”四个大字。

“奇怪，我怎么回到了怡红院？我不是去金陵的路上吗？”宝玉恍恍惚惚，不知为何来到了自己在贾府的住处。

“你回来了？”房间里熟悉的声音传来。

“难道是袭人？”宝玉一愣，他听出袭人的声音，犹豫了一会，里面又说：“还不进来？站在在外面好玩吗？”宝玉就推门进去。

只见袭人一身白绫细折裙，笑盈盈地迎上来：“平日里见到我都猴急似的上蹿下跳，今天倒是沉得住气。”宝玉刚要搭话，忽然听到有人说：“我刚想起了一件怪事，因此在门外愣了神。”

宝玉扭头看那人，居然是茗烟，只见茗烟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脖子挂着赤金盘螭璎珞圈，穿一件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宝玉心想：奇怪，茗烟怎么穿我以前的衣服？

袭人笑着问：“你想起什么事了？”茗烟正色说：“有人举报说大悲寺的和尚夜宿娼妓，在快活林快活，而且很有钱的样子……”袭人打断他说：“和尚逛青楼，虽然犯了佛家戒律，却没犯朝廷法律，你作为京城治安史，不知道该不该管？”

茗烟点头：“娘子，你真聪明，一下就猜到了问题所在。”说着，茗烟凑到袭人耳边，轻轻呵气。袭人涨红了脸，推开他说：“和尚的事你就别管了，最近忠顺亲王在金陵外招兵买马，似乎有大动作？”

茗烟点头说：“你别说我还真很担心，我在京城好好的，昨天我接到调令，王爷让我去金陵担任龙禁尉。”袭人绕过碧纱橱，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整理妆容，一边说：“你既去金陵，那我也跟你去，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茗烟刮了刮袭人俏脸说：“可为难你了。”袭人说：“不为难，只要跟着你，我心里就欢喜。”茗烟点头说：“四王八公，包括贾家那样大的势力都被皇上清洗了，如今只剩北静王和忠顺亲王没倒，自从我投靠了忠顺亲王，虽然谋到了一官半职，心里终究不安，算了，还是先享受要紧。”

说着，茗烟抱起袭人，把她放填漆床上，伸手就要去解衣服，袭人坐起来说：“有人看着呢？青天白日地你老是这样，也不害臊。”茗烟嚷嚷着：“有谁敢看？”说着，茗烟恼怒瞪了宝玉一眼。

袭人站起来，走到宝玉面前，宝玉笑着挥手说：“花姐姐，你好。”

“我不好。”袭人抬起缎粉底小鞋，照着宝玉心窝就踢去。“哎呦。”宝玉弯着腰，疼痛使他脸拧成一团。

“好，踢死这傻子！”茗烟坐在床上大喊。袭人又走上前，搬起宝玉的脸，用指甲刮着说：“你没来由地跑这里来干嘛？贾府败了，老太太也死了，你还跟着回来干嘛？这里只有茗府，没有贾府了。”说着，袭人向宝玉挤了挤眼睛。

宝玉不明白袭人意思，愣愣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宝玉低头看着肚子，继续说：“我记得我去金陵的路上，被大老虎咬伤了。”

“还跟这傻子废话那么多干嘛？贾府已经卖给我了，他没资格进来。”茗烟忽然哗啦一声抽出墙上的挂剑，笔直向宝玉捅来，宝玉躲闪不及。

眼看就要被刺中，袭人忽然侧身，替他挡住了这剑，那剑刺穿袭人身体，血直溅到脸上，宝玉赶紧上前扶住她，袭人却看向茗烟，满眼露出哀求之色。

“袭人，袭人，不要死！”宝玉难过地大喊。

“他自己都快死了，为什么还说别人不要死？”

“他心心念念的还是花袭人。”

宝玉听到有人讲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矮床上，他第一眼就看到对面墙上一扇木窗，窗外是绿油油的瓜田。这时有一双纤纤细手伸过来，给他肚子盖上一块轻薄被子。

这双手如此好看，宝玉不由得想看这双手的主人，刚要细看，那人却转过脸，故意不让他看见。宝玉见那人穿青缎子背心，背影娇小，心想对方肯定是年轻女子。他还要坐起来看，“哎呦，”他肚子突然一阵疼痛，不由得弓着身躺下。

“你别乱动了。”那女人说，“你肚子受伤不轻。”

宝玉哪里肯依，“哎呦”一声，他又疼得冒汗。女人跺脚说：“叫你别动，你还乱动！”宝玉委屈巴巴说：“我感觉肚子滚烫烫的。”

女人愤愤说：“该！你没事跑到树林干嘛？不知道有老虎？”宝玉摇头表示不知道。女人说：“阿弥陀佛，那老虎怎么不吃了你，你这负心汉，白白让小姐为你吃了那么久的醋。”

宝玉大为疑惑，愣愣说：“这话怎么讲？”女人不答。

宝玉又说：“你怎么不肯让我看你的脸？想来是因为你太漂亮，不肯给我这俗人看？”女人吐了一口说：“光头和尚，你快死了还油嘴滑舌的。”宝玉心想自己确实不该胡言，就低头说：“好姐姐，谢谢你救了我。”

女人愤愤说，“干什么叫我姐姐，我还没你大。”宝玉抬头说：“那么，好妹妹，这里是哪里？你把我从树林里带到这里来了吗。”女人说：“这里是金陵。”

“准确说，这里是金陵的南山堂，太医院属下的一间医馆。”一个小女孩声音响起。

宝玉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两个人躺矮床上，左边是老婆婆，右边是小女孩，两人都受伤不轻的样子，这话正是小女孩说的。

女人背对着宝玉，身体动了动，小女孩赶忙垂下头，不讲话了。宝玉心想：小女孩肯定被她瞪了了一眼。

“媚奴儿~我胳膊好疼。”老婆婆举起胳膊，哀怜地看着宝玉。宝玉不知道为什么叫他媚奴儿，他尴尬说：“我也疼啊。”老婆婆翻了个身，看向女人说：“多亏你们愿意免费搭救我，老婆子没钱，不然早就去西天见佛祖了。”

“周婆婆，不跟你说了，我们南山堂的宗旨就是救死扶伤，有钱的我们就收诊费，没钱我们也不会勉强。”女人从床下摸出茶具，倒了一碗热腾腾的水。

原来老婆婆姓周，宝玉心想。

女人说：“周婆婆，你断的胳膊刚接上，需要静养，你方便拿碗吗？算了，我喂你。”说着，女人又端起碗，对碗吹气，确定不烫后，这才把碗放周婆婆嘴边，周婆婆呲溜呲溜喝着，一边说：“谢谢你姑娘，你心真好。”

宝玉见状，立刻大叫：“好妹妹，我也渴了，你也给我倒碗水。”

女人冷冷说：“我不会给你水喝。”宝玉笑着说：“你嘴上这么说，不见得会让我渴死。”女人说：“那你就等着。”宝玉静静等着，谁知女人替周婆婆盖好被子，又摸了摸周婆婆额头，始终不理宝玉。宝玉鼻子一酸，小声说：“我真的渴了，能倒一碗水给我喝吗？”

“我凭什么给你喝水？”女人冷笑。

宝玉皱眉问：“好妹妹，听你说话，我好像与你有天大的仇，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了你？不然你去外面买个瓜给我吃也好啊。”

女人哼了一声。

旁边小女孩指着宝玉说：“雪雁姐姐，小哥哥可能真的渴了，你就倒茶给他喝吧，你看他嘴上的干皮都要脱落了。”

“雪雁？”宝玉喃喃自语，似乎想起了什么。

“谁让你叫我名字？”女人忽地转身，她转得猛，头发散落在半边上，待她拨开头发，宝玉见到一张雪白的脸。宝玉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说：“刚才我还不相信，原来你真是……雪雁，你还和以前一样，长着一张张娃娃脸。”说着，宝玉不禁滴下眼泪。

雪雁奇怪说：“见到我就哭了？感情是我把你吓哭了？”宝玉摇头说：“哪里的话，雪雁妹妹这样好看，怎么吓人了？只是看到你想起了黛玉，因此伤心。”

“哎呀~哎呀~我胳膊好疼。”周婆婆呻吟着。宝玉看了一下周婆婆，扭头说：“雪雁妹妹，你先照看一下婆婆吧。”

雪雁挥挥手表示不理周婆婆，她对宝玉说：“你在这哭也不中用，平日里小姐对你那样好，就算使些性子，也是记挂着你，就是临死时，她还巴巴地看着门口，等着你来见她，谁知你却娶了宝钗，可怜小姐绝望中断了气，你还在洞房花烛！就是刚才你快死时，你喊的也是花袭人，小姐终究不如一个丫头。”

宝玉叹气说：“你这话让我无地自容，我刚才只是梦到了袭人，所以喊她。”说着，他又滴下眼泪，之前出家时，还能用佛法压制感情，现在想到黛玉惨死，几乎万箭穿心。

这时，小女孩忽然倒了一杯水给宝玉，她拉着宝玉衣角说：“宝玉哥哥，你别伤心，我爹爹说了，开心一天是一天。”宝玉点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叫宝玉？”小女孩笑着说：“雪雁姐姐这样叫你啊。”

“小茜，谁叫你给他倒水？我说了，他不配喝，”雪雁夺过杯子，直接把水泼地上。宝玉摇头叹息：“雪雁妹妹，你何必这样，我不喝就是。”

雪雁哼了一声，她先瞪了小女孩一眼，又扭头瞪了瞪周婆婆说：“谁敢给宝玉喝水，下场就跟这杯子一样！”她往下一扔，哐啷一声，杯子没摔碎，径直滚远了。

“这不公平！”小女孩突然跑过去捡起杯子，红了眼眶说：“就因为宝玉哥哥伤的严重，就不给他水喝？他也是一条生命啊。”雪雁没想到小女孩反应那么大，她愣了一会儿，走过去摸着小女孩的头说：“不好意，小茜，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以前的事。”

宝玉心里涌出一股暖意，便扭头小声问周婆婆：“喂，小茜是因为什么受伤的？”然而周婆婆只是举起胳膊说：“哎呦~胳膊疼。”宝意心想这婆婆八成脑袋有点糊涂。

“雪雁，你这样为难小茜，不怕她爹王屠夫找你麻烦？”门外传来声音，接着一个中年男子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只见男子穿着蓝色长袍，头戴黑色帽子，帽子上还挂着红色丝带。

雪雁替小茜擦拭眼泪说：“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小茜都这么善良，他爹肯定也是善良的，小茜你说是不是？”小茜点点头说：“嗯，我爹爹是好人，雪雁姐姐也是好人。”

宝玉愣愣的，听不清周围人说什么，只是盯着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放下药箱，叹气说：“唉，宝玉你能不这么奇怪地看着我吗？”宝玉虚弱地笑了，说：“没想到太医院的王太医也会出现在这里。”

王太医摸了摸胡须，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想啊？贾府还在时，蒙老太太庇佑，我在太医院多少还混得下去。待到贾府落败，皇上念我医术精湛，也没有为难我。谁知后来忠顺亲王得势，他府上一个小妾下腹疼痛，叫我去诊治，她那是癥瘕，我开了药，施了针灸后，告诉忠顺亲王此病虽可好，但要戒房事。可那忠顺亲王是个色胚，当晚就强行行房，导致小妾一命呜呼。忠顺亲王并不承认是他的原因，只说我是庸医，还要叫人去太医院打我。”

“我一看情况不对，就从太医院溜走，从此浪迹天涯，到了金陵，我见百姓有病难医，多有无辜枉死者，就假托太医院的名声建立了南山堂，给百姓看病。”周婆婆竖起大拇指说：“王太医，是个大好人呀。”

王太医一口气讲了那么多，又问：“宝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只见宝玉闭着眼睛，直接听睡着了。王太医心想，宝玉向来只爱听女人讲话，我一个老头子对他唠唠叨叨，他不愿意了。

王太医看了一眼雪雁，雪雁就推了推宝玉说：“你也别装死了，王太医还有话要问你。”

宝玉还是一动不动，雪雁愤愤地说：“你死了最好，你死了，我们欢欢喜喜的，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忽然，雪雁想到了什么，她用手探宝玉鼻息，又牵宝玉的手搭脉。

“哇~”雪雁一下子哭了，“苦命的人。”

“糟糕。”王太医意识到事情严重，他掀开宝玉的被子，发现被子被染红，宝玉肚子上一指深的伤口正咕咕咕冒血。

“啊~”小茜尖叫，指着宝玉说，“快点救宝玉，这不公平！”

王太医怒喊：“别吵，要想宝玉活，就都给我安静下来。”

雪雁急得走来走去，她见王太医站着不动，忙问：“还不快救宝玉？”王太医摇头说：“你以为我不想？宝玉伤口太深，救他必要剖肚缝针，但剖肚缝针必要先问病史，否则极易出意外。”雪雁气得两腮鼓鼓的，说：“我几次三番跟你说，宝玉的伤要早点看，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王太医说：“南山堂一共三楼，一楼有数十个病人，难道我只看宝玉，不顾其他人的性命？”

这时，小茜插口说：“王叔叔，雪雁姐姐，你们两个别拌嘴了，有这个功夫宝玉都被救醒了。”小茜还是头一回见雪雁姐姐急成这样，也是印象当中，王太医和雪雁第一次吵架。周婆婆倒是看得明白，她眨眨眼睛，在小茜耳边说：“雪雁爱上那个躺着的小和尚了。”

王太医到底经验丰富，他急掐宝玉人中。“哇~”宝玉吐出一口气，悠悠转醒。

王太医一边给宝玉搭脉，一边俯身查看他的眼睛说：“嗯，呼吸平稳，瞳孔未放大。”又问：“宝玉，你之前可有什么病？可有什么不能吃的？”宝玉说：“没有什么不能吃的，只是有肠痈。”

王太医点头说：“你是因祸得福，饮食不规律，食后急剧奔走，气滞血瘀，就会得肠痈，肠痈即为右下腹疼痛，本来肠痈终生难愈，谁知那老虎刚好要咬开你右下腹，我只需切除病肠，用针线缝合，不仅伤口可好，肠痈也会痊愈……对了，宝玉，你这两天可有进食或喝水？你肚子不能有食物，否则会干扰我施救。”

宝玉摇头表示没有，心想怪不得雪雁妹妹不给我喝水，原来是不能喝。

王太医说：“衣服脱了吧。”说着给雪雁使了个眼色，雪雁便要脱去宝玉的衣服，宝玉脸色苍白说：“雪雁妹妹，这可使不得。”雪雁翻了个白眼说：“有什么使不得？南山堂这么多病人，哪个男人的伤口我没见过，就是特殊的我也见过。”宝玉听了，只好不阻拦。

宝玉忽然想起了什么，伸长脖子喊：“等等，刚才你们说要剖开我肚子，那我不会疼死？”雪雁冷笑：“傻瓜，这是南山堂，怎么会让你疼死。”说着，雪雁倒了一碗乐腾腾的汤，转身递给宝玉说：“来，把这汤喝了。”

宝玉惊讶说：“不是说不可以喝水吗？”雪雁说：“这是麻沸散，喝了可以让你醉生梦死，暂时忘记痛苦。”

宝玉扭头看看王太医，王太医点点头，宝玉只好喝下麻沸散，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喂，宝玉，宝玉！”

“宝玉你死了没？没死睁开眼来。”有人在他耳畔呼喊，仿佛死神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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