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活着

夏日的清晨有一丝凉爽，早上4点多天便蒙蒙亮了，徐曼山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时不时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远处的天有了金边，鸡鸣声此起彼伏，偶尔听到村民们咳嗽吐痰的声音，住在家后面的老光棍张保扛着锄头下地了。徐曼山喘着粗气、站在路口跺着脚，低头拨弄手机的空档，张凤到了。她穿着一身蓝白色的丝绸裙子，踩着一双白袋子的高跟鞋，挎着粉色的小皮包，一扭一扭地走来，见到眉头紧锁的徐曼山，嘲讽道：“哟，等我呐！” 她挑着眉，轻笑道，完全不像是来参加丧礼的。她看见徐曼山的拳头攥地死死的，三步并着两步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又道：“这医院里刚下了一台手术就赶回家把儿子送到我妈家去，就来了。” 徐曼山哼了一声，他恨自己被这个女人拿捏地死死的，可自己就吃这一套，男人呀，他心里自嘲道。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张凤，说道：“你还有时间打扮！” 张凤嘟着嘴，撒娇道：“我可不能给你丢面子呀。” 徐曼山听了这话，心中暗爽，“自己和老婆都是医生，职工，比村里同龄的小伙子强多了，老婆高挑漂亮，脸上真有光。”

徐建成安排家族里的几个妇女指挥厨子做饭，摆桌子。徐建国还如往常一样，什么家里的事都不愿意管，作为家中的幺儿子，上面的哥哥姐姐们都照顾着他，他只需要偶尔给大哥大姐塞些钱，他们就会崇拜他这个才华横溢的老幺。早饭后，徐家的家眷聚集在东厢房里为葬礼准备孝布和孝帽，代巧珍娘家人搞定了，下葬后就算给代巧珍这辈子做了交代，自然各人的日子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太阳依旧升起落下。

徐曼丽早饭不吃，她只顾掉眼泪。父亲这边的亲戚闲聊着，谈起爷爷奶奶的死，说起自己的妈妈，只说是个傻女人，她越听越伤心，想找个人依偎着，却谁也找不到。徐建国的二嫂见状，像是安慰却更像恶语伤人地跟徐曼丽说道：“好了好了，曼丽，有什么好哭的呢？又不是只有你没妈妈了。你打开电视看看，唐山地震里有多少孩子失去了妈妈。他们的妈妈死地多可怜，你妈是自寻的，你有什么好哭的。” 话音未落，徐曼丽只觉得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徐建国的二嫂鄙视地瞪了几眼曼丽。徐建国的大姐手上扯着孝布，嘴上说道：“建国才50出头，小呢，回头再找个。”徐建国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又赶紧调成了悲伤模式。徐曼山哽咽起来，语气冷冷地说：“小妹没毕业之前，他不许找。” 徐建国立马搭腔，呜呜地又哭了起来，“我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不找了。” 徐曼丽相信了父亲的话，她很感动，至少还有爸爸可以依靠。一切准备就绪，要来送葬的客人基本都到了，屋里不见徐曼山的老婆张凤。徐建国吩咐道：“曼山，叫张凤来戴孝，时间差不多，该出发了。” 徐曼山正坐在东厢房的桌前记录着客人随礼的钱，扭头让徐曼丽出去叫张凤。

徐曼丽穿过堂屋，搂着妈妈的殡棺材看着妈妈，这是最后一次离妈妈这么近，今日过后便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她又哭了起来。附近几个村的人聚集了不少，有些抹着泪说道：“珍大姑是个好人啊，她真是傻呀。” 曼丽听着村里人对母亲的评价愈发伤心。却又听到有人说道：“他家女人没了，家就散了。” 曼丽抬起来，寻着声音却分不清到底是谁说的，她不想让人看笑话，妈妈没了，家怎么就散了呢。不会的，他们要好好的活下去，活成一家子给他们看。徐曼山见半天，张凤还没来，转头看见堂屋里曼丽还抱着妈妈的棺材，又叫道：“曼丽，把你嫂子找来，该走了。” 曼丽这才起身，出门寻嫂子。她穿过一群大人，心里说不清地绝望，爸爸昨夜说的“墙倒众人推”，与他们议论的家散了有相似的味道，为什么人走茶凉，人情冷漠呢。人群里没找到张凤，她转身要回屋的时候，在堂屋的东边院子处听到了张凤的声音，张凤说道：“现在家里人这么多，怎么看得住东西被他们拿走啊。哦，知道了，我看着他家老大就行，那曼丽还是个未成家的小妮子，她哪懂分家。嗯，知道，对，没有女儿分家的道理，这个家就是我的。” 徐曼丽听到嫂子在跟人打电话，她没有走过去，而是站在堂屋的正面听了一会儿，她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徐曼丽倒吸了口气，擦了擦眼睛，故意用力踩了踩地，假装刚走过来，她故意喊道：“嫂子，嫂子。” 然后转了过去，看着张凤拿着电话。张凤立马收起了舒展的表情，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道：“爸，小冬睡了吗，别让他吃冰棍，啊，我先挂了啊。” 然后看了眼徐曼丽，问道：“有事儿？” 曼丽说道：“要出殡了，喊你去穿孝服。”

殡仪馆的灵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徐建成叫了四个人抬棺材，徐曼山兄妹三人站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嘴里不停地唤着妈妈。代巧民的大儿子代大少抱着棺材不让走，大喊道：“你们要给我大姑一个说法，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四个男人压根不把这个二十多岁的大男孩放在眼里，他们继续手里的动作，还喊起号子来，“123,来， 123 来。” 代大少一拳捶在了靠他最近的徐建成的背上，拳头的声音盖过了他们的口号声，惊到了人群声，紧接着又是一拳，“你们当我大姑娘家没人咋滴。” 徐建成被打的够呛，咳嗽了两声，他们放下棺材，徐建国的几个嫂子上去拉代大少，说道：“大少，让你姑安心地走吧，人已经走了，让她安息吧。” 徐曼丽哭喊起来，拽着大少的衣服：“四哥，让我妈走吧，四哥。” 代大少坚决不让，他按住徐建国抬棺材的手，继续哭喊着：“我大姑不能就这么死了，谁来都没用。” 徐建国躲在闹腾的人群后面，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闹剧，他的人生该是光鲜亮丽的，他越发恨代巧珍。徐曼丽拽着代大少的手被代大少一把挥开了，她哭哭啼啼地喊着：“四哥，四哥，好四哥，让我妈安心地走吧。” 代巧民的眼睛充满了血丝，这个壮汉从小几乎是代巧珍将他带大的，从来不哭的他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水鼻涕水，一把拉住自己的儿子，道：“大少，干什么呢。” 代大少仍不放手，道：“这是我大姑，我大姑啊。” 代巧民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道：“松手”，一只手拽着自己的儿子。随即，四个人的口号声又一致地喊了起来，“123，来，123，走。” 徐曼山兄妹三人跟在后面，哭哭啼啼地出了门，灵车响起了专有的音乐在苏北田间的水泥路上响起，路过的村庄，人们都站在了路边看起了热闹来。走得时候，太阳还没有发起自己的威力来。等徐曼山走在最前面捧着代巧珍的骨灰盒和遗照时，太阳红红的，大大的，跟所有的闹剧一样，这一幕终究谢幕了，活了57年的代巧珍在此刻跟这个世界再见了。

看热闹的人站在路的两侧，等穿着孝服的一队人走过，他们便回家烧火做饭了，苏北的农村如往常一样，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和着夕阳西下的余晖男人和孩子们在那条养育他们的河水里嬉戏打闹，悲伤只属于徐家的少部分人的，没有给其他人带来任何影响，而对于徐家的人则是全新的开始，或期待的，或绝望的，总之太阳依旧东起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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