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妖录

惊华面露迟疑，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眉眼间带上了一抹柔和。

“北泽山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娃娃？”

“我才不是小娃娃呢！我是山神，山——神——”他好似很生气，义正言辞的纠正道。

惊华神色带笑:“哦——”

尾调拉长，含着十足的戏谑。

小家伙白净的面庞“噌”地转红，他偏过头，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那好吧，小娃娃，我走了。”惊华抱起正仰躺在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小狐狸，有些看不惯的戳了戳它柔软而脆弱的肚皮。

“你倒是过得很惬意啊，孟荔枝，嗯？”她轻松的躲过了它大张着的嘴，心里叹了叹气。

不过是趁着阿姐不在，来人间游玩，没想到路上捡到只没人要的小狐狸。

“要不是看你长得讨喜，我早就把你扔在半路上了。”

“怎么，你不信？”

小狐狸终于炸了毛，张口咬住了她乱晃的指尖。然而它乳牙未齐，竟像是撒娇似的磨了磨。

她神情无奈的笑了笑，刚想离开，才堪堪抬脚，就被人扯住了衣角。

低头，只见那小娃娃慌乱的看着她，微微抿唇:“姐姐，你去哪儿？”

一只鹊鸟停在枝头，几声清脆的啼啭响彻在他们之间。

他的神情胆怯却执拗，在惊华无波的眼眸中泛起涟漪。

刚准备说出的话语却在嘴边转了个弯:“不去哪儿，就在这儿。”

她内心叹了口气，算了。

反正已经有一只小家伙要养了，再多养一只也无妨。

鸟儿轻快的啼鸣令他红了耳尖，他暗暗地想，原来鹊鸟的叫声如此动听。

“能不能不要走……”

惊华回头，少年的眸子如一汪清澈的泉水，闪着晶莹的光。

她安抚般的朝他笑着，轻轻的点了点攥住手腕的手，朝他抬了抬下颌:“再不松开，手都要断了。”

他慌忙松手，果然见她手腕上多了几道红痕。他有些懊恼又气急，掩饰般说道:“怎么这么娇贵……”

“惊华，走啦！”远处，孟荔枝催促的声音响起。

“我走啦，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孟荔枝都长得人模狗样了。早就听说扬州繁华，我要去看看！”她肆意的笑容清晰地穿过青衣浅色的眸子，直直地印在他心里。

他有些恍惚:“可是姐姐，我……”

“我知道！”

“你知道……？”他有些疑惑。

她挑了挑眉:“嗯！我知道。等我三年，等我回来了，我带你走。”

她一向散漫的神情变得严肃，那话语沉沉地砸在他的心间，像是在宣告某种誓言。

“我带你走……”

他的瞳孔猛的放大，眼前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

“好……”他听见自己如是说道。语调轻缓缠绵，像是在诉说着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事。

为什么世间事永不能得偿所愿，为什么天下情永不能终成眷属？

山中有古树，枝叶扶疏下，是另一片小小天地。

青衣姿态随意地靠坐在枝干上，目光渐渐失焦:“姐姐，我还要等多久？”

他自嘲般笑了笑，在落日的余晖中，缓缓提起酒壶 。

“不过，是大梦一场罢了……”

“扫把星！”

“怎么还不去死……”

树下阵阵咒骂，惊吓了树上栖息的几只鹊鸟，它们扑闪着翅膀，慌忙逃窜。

青衣却仿若没听到，仍旧自顾自的一口接着一口。

“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小杂种！”

他握着酒壶的手忽的顿住，目光缓缓下移。

四儿扑倒在地，任由他们打骂。她一声不吭，尖利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她恍若未觉，直到舌尖刺痛，腥甜入喉。

“我娘好心好意救了你，你却害死了她，白眼狼！”

四儿攥紧拳头，眼中迸射出一股强烈的恨意。

周大娘……

可恨权势通天！只是可惜了那些横死在挟势弄权中的无辜百姓——做了活生生的祭品！

那冰冷的话语现在还回荡在她耳边:“本小姐慈悲心肠，念你还小，放你一马。可是，本小姐的鞋被你弄脏了……”她苦恼的面容如厉鬼索命般可怖，“不如……就让你娘替你赔命？”

“啊！”

“怎么回事？！”

几声短促的痛呼响起，四儿不知发生了什么，先前还对她拳脚相向的几人，此刻都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面露惊疑地环视左右。

“真是见鬼了！”

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几人都嘟囔着不是揉着手腕就是挠着头。

一句轻飘飘的叹息，伴着鹊鸟清脆的啼鸣:“回家吧……”

几人面面相觑:“莫不是……山神显灵了？！”

他们慌忙跪下，朝着古树磕起了头。

“小人无意冒犯，若是不小心打扰了大人……我们，我们这就走！”

“对，对，对，我们……我们走了！”

几人连忙站起身，不带一丝犹豫就往山下跑。

四儿静默了一瞬，山中有山神庇佑，许多村民都受过山神的惠泽，这已经是众莫不知的事了。只是，却无人见过他的真容。

她咬了咬牙，要想替周大娘报仇，就一定要爬的更高！可是现在对她来说，连活下去都是个难题！

她掌心攥满了泥沙，缓缓抬头。

衣袂在她眼前荡开，遮天蔽日的枝叶下，她唯独注意到了那双如琉璃般澄澈的浅色眼眸。

他的目光无波无澜，静的如一潭死水。眉宇间萦绕着一缕挥之不去的忧愁，四儿只当那是神对世人的怜悯。像缥缈的烟雾，虽然虚妄，却将他实实的包裹在内，再难挣脱。

他的视线落在四儿身上，不慌不忙，直将四儿看得冷汗直流。

少年的话语没有一丝起伏:“真脏。”

四儿吃了一惊，后知后觉的有些难堪，然而眼前也没有第二条路让她选。

她咬咬牙，也孤注一掷般磕起了头:“求山神大人怜悯，救小女子一命，山神大恩，小女子愿以性命相抵！”

一声接一声的闷响毫无间断，飞扬的尘土带着缕缕血丝，足以让人窥见其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性命……相抵么？

青衣缓缓咀嚼着这几个字，他略微俯身，衣袂翻飞间便落了地。

少女的额间已被沙砾磨出了大片血红，他看见晶莹剔透的汗珠顺着少女的动作在发间翻涌。

“性命相抵，是么？”

四儿愣了愣，随即窃喜道:“是！”

“我救了你的命，你却又把性命抵押给我。倘若，我要你死呢？”

四儿好似被惊到了，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青衣神色骤冷，转身想要离开。

四儿本就着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又见眼前人甩袖想走，便本能般扑过去，抱住他的小腿:“大人……”

青衣微微低头，只见女子神情错愕，慌乱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谴责:“大人为何见死不救？”

青衣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四儿被他的动作带的一个踉跄。

他白玉制的面具此刻却好似泛着无情的冷光，衬得他的声音愈发冷冽:“世人都是这样吗？”

“什么？”四儿有些不知该做何反应，呆滞的问道。

青衣掀了掀眼皮，语气淡然:

“虚伪。”

四儿彻底哑了声，她根本摸不透这传闻中的山神到底吃哪一套。

“吾最恨心口不一之人。”

四儿暗自思索，所以……？她应该怎样做？总不能真将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吧。

若果真这样做了，那么这在整个鹊居镇都将会是独一份的事，没人会见人就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说出来。

毕竟，到处都是动不动就说着要砍头的人。

四儿终于仰头看他，她眼尾上扬 ，一双眼直勾勾的望向他，眼中泪光涟涟，仿若下一秒便要落下泪来:“是，我确实，很惜命……”

青衣愣了愣，他柔柔地笑了笑，眼中好似有星河坠落，醉人的光转瞬即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四儿。”她好似被丝线牵扯的人偶，又像是被什么勾去了心魄。神情呆滞，声音低哑又缓慢，一顿一顿的向外吐露着。

“四儿，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财富……名利，权势，地位！我要立于万人之上！该死的人去死，该活的人得活！”

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她像是忽的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惶恐的观察着眼前人的神色，待看到他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才堪堪放下悬着的心。

刚刚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不受控制的说出那些话！

青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些话，很难说出口吗？”

四儿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上带着淡淡的不解。

“大人难道不懂吗？”

“是不懂。这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渴望的东西。”

四儿笑了笑，没出声。

青衣就那么盯着四儿的眼睛:“而且……你怎么就确定，你想要的，不会是别人心中所想呢？”

四儿低下头，神色难辨。

一声轻叹在耳边响起:“起来吧。记住，命是自己的。”

四儿笑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她不择手段了，反正……她也只是为了自己心中所想而已。

失去的东西就要夺回来，想要的东西就要攥牢在手里！

此时，照亮着天地的太阳已经开始下落了。从山顶望去，那耀眼的一轮金日是离得如此之近。仿佛就隐在连绵群山之后，只要翻过眼前的山，便触手可得。

青衣斜倚着枝干，如泪般的美酒滚落在衣襟，洇湿了一片。

四儿静静的站在树下，柔和的日光倾洒在万物之上，连带着她执拗的神情，也如蝉声般温柔。

微风吹动了他们的衣衫，像绽开的花朵，随着风儿左摇右晃，就要飘向远方。

“唉……”

一声声的叹息长久不歇，一日日的等待循环往复。

小说《上妖录》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