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那道光

1

江淮别墅区，位于宣桦市中心，在一片隐秘幽静的地段。此时正值夏季，到处绿树成荫，郁郁葱葱，俨然一个天然的“氧吧”。从远处看，条条道路隐匿在一片绿色之中。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鸟鸣，一个少年从这片绿色中冲了出来，到了马路边就停下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汗珠滚滚落下。

由于住的地方隐蔽，他好不容易才拦上一辆出租。一上车就让司机一路向西，四小时后，大约行驶了三百多公里，到了这个城市的边缘地带，一个偏远的乡村——青河村。

这是阿奶一直生活的山村，也是她的的长眠之地。一年前，她就不在了。

阿奶的离世很突然。发生在一年前，那时，他刚上高一。

阿奶离开的前一天，他做了个梦。

他梦见儿时的自己，在阿奶的小院中追着一只雏鸡玩闹，阿奶在后面追着他，让他慢点跑不要摔着了。庭院下卧着的那只橘猫眯着眼，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睡得香甜，丝毫没有被嬉闹声影响到。

梦里的父母还年轻。

他俩把厨房的案板拿出来，放在一个高高的木凳上，然后围坐在旁边准备包饺子。爸爸用双臂把妈妈圈起来，温柔地为她系好围裙，自己则使出力气揉面、擀皮儿。

爸爸揉过的面非常柔软，饺子皮也擀得圆圆的，厚度适宜，妈妈包起饺子来非常顺手，饺子排得整整齐齐，胖乎乎的，跟元宝似的。

不仅好看，还好吃，他吃狼吞虎咽吃了十几个，肚子圆圆鼓鼓的，像是吞了一只小西瓜。

饭后，阿奶轻声唤着，“谁想要掏耳朵呀？”自己赶紧麻溜地搬了只小凳子，一路小跑过去，边跑边喊“我我我”。

把小凳子放在奶奶椅子旁边，自己连蹦带跳地坐上，身体顺势一倒，歪在奶奶的腿上，闭上眼。动作一气呵成。

就这样，他乖乖地歪着脑袋，半躺在奶奶腿上，耳勺在耳朵里弄出“沙沙”的声音，又痒又舒服。那只猫咪不知什么时候也跳上来，又“咕噜噜”在他的腿上入眠了。

夏风吹着树叶簌簌作响，庭院下、阴凉处，一老一幼一猫，一切的美好都抵不过这一刻。

这是梦，也是一段记忆。

都说随着慢慢长大，人类大脑不断发育，会把过往的记忆剪成碎片，大部分记忆都会消失，只留下语言等记忆，但这段美好像是刻在了他的基因里，只不过他也记不清，这是想象中的，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要是一切就停到这里，该有多好。

但梦里最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天崩地裂，就像摁了关机键，一切瞬间消失。

他在噩梦中惊醒，墙上挂钟的指针才刚走过两点。他有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不知是什么，于是惊恐未定地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早，他跑去阿奶卧室门前敲了敲门，阿奶催他去洗漱收拾。之后，吃过早饭，承睿载他去学校，一路说着，梦已忘记大半。

而上午十点，他正趴在课桌上睡觉，被同桌摇晃醒，之后他被班主任急匆匆请出去，原来承睿来了一通电话。

阿奶没了。

原来早饭过后，她让人帮她把藤椅搬到阳台，说想要晒太阳。其间，让管家给她拿了几块她爱吃的点心，放在桌旁，并嘱咐做饭阿姨给她做一碗清汤面。由于早饭时间还没过多久，做饭阿姨担心她不消化，但是她说没关系。

做饭阿姨把面端过来的时候，看见她一头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碎发也用细细的黑色发卡固定着，一丝不苟。她躺在藤椅上摇啊摇、摇啊摇，像是回到了妈妈的怀抱，已经没了呼吸。

阿奶年初刚过了八十五大寿，大家都说这是喜丧，穿着黑色衣服，浩浩荡荡一人行，把她送回了老家，那个她十多年没有回去的地方。

2

他凭着一年前来这里的记忆，指导着司机，在地形复杂的山路一路摸索。

山并不算高，但道路蜿蜒。

急弯处，还有车辆迎面驶来。这地方平时人少，没有装置凸面广角镜，判断山体遮掩处是否有车辆驶来，只能靠车辆喇叭声。但不是每个司机都会按喇叭。

这些山路司机对这个地方可太熟了，右手荡在方向盘上，左手夹着烟，悠闲地吞云吐雾，像一阵风急驰而过，遇到弯处，不用降什么速度就能行驶自如。

这架势把司机吓得不行，“你也没说还要走山路啊，我这车还没出过市区，要知道来这个地方，说什么也不来。”

即使开得格外谨慎，还是差点和迎面而来的皮卡发生剐蹭，车里光膀子的胖子探出脑袋大骂，“你他妈还想不想活了！”

夏晖没有理会，示意司机继续往前开，自己则看着车窗外不断后撤的景致发呆。

曲曲折折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在最后一个弯，他让车停下，多给司机付了回程空跑的费用，然后自己徒步摸索，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

阿奶的坟就在两颗大树下，枝叶茂密，能遮风挡雨。

他把路上采摘的一朵向日葵轻轻放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盘着腿，静静坐在阿奶旁边，眼睛看向天际，晚霞温柔，在脸上映出红晕，一阵夏风拂过脸庞，那触感很像奶奶温暖的双手。

他和阿奶说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情。

“上学也挺有意思的，数学女老师有一天顶着爆炸头讲课，有人偷偷在‘鸟窝’上放了一个粉笔头，一整天没被发现，阿奶你能想象到那画面有多搞笑吗，一班人憋笑憋得肾疼……”

“再有一年，我自由了，谁也管不住我……”

“这次期末考试又交了白卷，回来又揍了我一顿，看见他生气的样子我就开心……”

聊到夏明海，他的表情变得难过，低着头，像一只被雨水打蔫儿的小狗。

“他娶别人了……”夏晖在抽泣，心像是被人揪着，然后痛得大声哭了起来，“阿奶，你知道吗？你走了，再也没人疼我了。”

“我好想你阿奶，能回来看看我吗？”

……

不知说了多久。

当回过神儿时，周围已被黑暗笼罩。

夜里山里水汽重，白天看起来翠绿苍劲的大树，此刻变得异常恐怖，交错重叠，随着夜风诡异地摇摆，黑影重重。

夏晖感觉自己置身浓浓的黑雾之中，除了月光和树影，什么也看不清，来时的小路早已消失。

他明显慌了神，匆忙打开手机灯光，照亮脚下，保证自己在光圈中，以获得安全感。

这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下是真的害怕了。因为手机完全没有信号，电话完全打不出去。

完了。

夏晖之前在网上看到过户外遇险的情况，记得说，如果到手机没有信号，可以拨打一个电话，然后再按个数字几来着，就能报警成功，会有人来救援。

但是……那号码，是多少来着？

没记住……

于是他打开手机闪光灯，垫着脚站立，右臂举得高高的，一边不断挥舞灯光，一边重复大喊“喂——有人吗——”。但是，回应他的，除了几声虫鸣，只有山谷产生的回音。

天越来越黑，夜越来越凉。

那么黑。那么安静。

直到手机电量变成红色，也没有等来一个人影。山林中天一黑，动物们就都安静下来，人也早眠，这个时候哪里还会有人出来。

此刻，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向谁求助。来这里，其他人都不知道。走到半道，他的手机才开始疯狂地响，不过，不管是承睿的来电，还是父亲的来电，他一个都没接。这时候倒是想接，但条件不允许。

“啊嚏！”夜晚山里风凉，他上身只穿了一个短袖，冻得慌，只好蜷缩着身子，依偎在阿奶身边。没想到，就这样昏昏睡过去了……

3

“山鬼，跟上！”

少年健步向前，“啾——”一声口哨声，身后的白色大狗兴奋得伸出舌头，翘起尾巴，一跃而起，呼哧哧向前奔跑。跑一段路，就咬着尾巴原地转圈等待，让少年追上自己。

山林天气真是多变，刚才还能看见月亮，一会儿的功夫竟下起了小雨，幸好出门前发觉空气中有些湿润，顺手把凳子上的薄外套拿上了。

没了月光，周围更暗了。于是，他从宽敞的裤兜里拿出那把老式手电筒，照向前方，山路瞬间被照亮。

有节奏地晃动着手电筒，控制着灯光，远处高大的草丛一阵骚动，大狗追着光圈奔跑，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一会儿转圈，玩得不亦乐乎。

关掉手电筒，给它一个口哨指令，“嗷呜～”一声，又从树丛中冲出来，激动得狂奔折返，直接把整个人扑倒在地，又是蹭又是舔。它身上毛发沾上的雨水，蹭了一脸。

“好啦好啦，别舔了别舔了，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

但大狗只顾着玩闹，兴奋地过了头，才不管说了什么。没办法，少年只好一把把它抱起。这狗立起身快有一人高，如果没有锻炼过，想抱起来还真不容易。

还没被完全放下，只见它双脚一碰到地面，就立马从怀中逃掉，又呼哧呼哧在草丛中狂奔，然后冲向前方，一溜烟儿，就看不见影子了。

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块平地，正好可以来歇脚，只是需要越过几个坡度比较大的草丛，而且现在下的下雨已经让山路变得有些湿滑。

这可难不倒他，他可是山林中长大的孩子，凭借经验，动作非常利索，几个大步子就跨了上去。

双脚刚踏上平地，面前的一幕显然让他有些错愕。只见大狗就乖乖背对着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时不时用鼻子嗅一嗅旁边的什么东西。

走进一看，可不是什么东西，竟然是个……人？

上前查看情况，就看见一个穿着高中学校制服的男生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正在发抖。身上脏兮兮的，沾满了泥土，脸颊上也蹭了一些。半长的头发湿漉漉的，凌乱散落着，隐隐约约遮盖着眼睛。

“喂喂！”轻轻推了几下，对方只是稍微动了动身子，并没有醒来。又摇晃几下，这男生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突然抱上来。少年盯着看，这人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却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听不大清楚，好像在叫“爸爸”？

少年想要抽身，却被抱得更紧。这种毫不客气的态度，让人毫无防备。

看样子，意识还混沌着。不过，还好是活的。

少年思忖片刻，“山鬼，过来”，轻声把大狗唤到身边，一个手指动作，大狗就乖乖卧在那人身旁，用自己厚实的皮毛温暖地围着他。

少年专注地看着这个山林中的不速之客。由于拥抱，俩人脸挨得很近，连长长的睫毛都看得很清楚。男生露出的双臂修长、白净，像是从来没有晒过太阳一样。上面蹭了一些泥点，还有一些碎草叶，少年轻轻伸出手想要拭去，手还没触到对方的肌肤，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就停下手，然后把自己衣服扯起来，用衣角轻轻擦去泥渍。

片刻之后，这人像是缓过来了，迷迷糊糊眼睛睁开个缝儿，然后瞬间睁大双眼，几乎尖叫出来，“你谁啊？！”

“汪汪，汪汪”，旁边的大狗被这人的动作惊到，敏捷跃起，吠了几声。

没想到他反应更大，连连后退，像是被吓到了，“狗！是狗！”

少年站起来，“你一个大男生，还怕狗？”

可能出于本能，他躲到少年的身后，“你赶紧把它弄走”。

少年露出无奈的表情，“这是我的狗，你想把它弄哪里”，“而且，它不怕你，你还怕他？人可比狗可怕多了。”说着摆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他赶紧与对方保持距离，“你谁啊？！”

少年拍了拍衣服，轻轻说道，“你抱着我，问我是谁？”

“谁抱你！我以为你是……”

“我是你爸爸。”

“滚蛋！占谁便宜呢！”说着，夏晖拳头挥了过去，但被对方稳稳接住，拳头被手掌紧紧包围动弹不得。

这人个子挺高的，好像比自己还要高一个拳头。上身穿着黑色外套，裤子是卡其色工装裤，旧旧的，脚上的迷彩鞋子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看起来像是学校军训统一发的鞋子。

“你这么白这么瘦，也不像有劲儿的样子”，少年一边说，一边从头到脚打量着他，“我来救你，你让我滚？不把你叫醒，你能冻死在这里信不信，穿这么点儿衣服都敢来山里……”

“啊——嚏！”话没说完，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确实如此。夏天确实不容易出现失温，但是山里比城市里温度要低得多，如果遇上大雨，空气湿气大，再有大风的话，就很难说了。

“你这人醒来和睡着的时候怎么差别这么大，刚才还像是一只温顺的可怜的小绵羊，现在浑身戾气，你搞清楚，是我和我的狗，救了你。”少年无奈地摇摇头，“不过，看你这精神劲儿，估计也没事了”。

夏晖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哥们儿，谢谢啊”。

“你胆子够大啊，敢这么晚在山上，不怕狼啊山猪啊出来袭击你。”

“我是迷路了，不是找刺激。”

“成吧，赶紧回去吧城里人，这里不适合你，别一会儿又打扰救援队。”

“看不起谁呢你？”

“你”。

不知是被眼前的人气的，还是夜里温度又降低，夏晖感觉自己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也不受控制地上下哆嗦，“啊嚏！”不由得双臂交叉，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给你穿”，只见这人左手抓住自己的领口，左臂轻轻一抬，就将上衣脱下，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

“不，我不冷，我还可以撑——”，不等他把话说完，也不管他是否同意，少年非常霸道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得离自己近一些，然后像是照顾小孩子一样，把衣服给夏晖套上，“嘴硬”。

“好了，赶紧回去吧。”

“回哪里？”

“你回哪里我怎么知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我没家”

“那……”

“带我去你家。”

“凭什么？”

“凭我叫夏晖”

“我管你什么”

“我说！带我回去。”

“怎么？别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救你一命你还缠上我了？”

“我……我怕……”

“怕什么？”

“怕……怕黑……

惊恐未定”四个字，此刻还印在夏晖的脸上。

少年一脸不可思议，“怕黑？半夜还敢来坟地？”

“那是我阿奶，她最疼我了，我怎么会怕她，我怕其他的……”说着，手指向远处的坟堆。

“这是你亲人，那边是别人的亲人，有什么好怕的”。

“反正不行，你带我下去！”

但夏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很重要，“对了，忘记问你，你叫什么？”

“蒋峰。”

“刀锋的锋吗？”

“不是，山峰的峰。”

“我叫夏晖，谢了哥们儿。”

蒋峰点了点头，下一秒又被他拽住了胳膊。

“这山上真的有野猪吗？我小时候在这边住过，怎么没看见，你可别唬我。”

“真有。”

“我上山的时候明明就是顺着这条道上来的，怎么准备下去的时候就找不到了，还有……”

……

蒋峰右手打着手电筒，左臂空出来，任由夏晖死死拽着。从背后看这画面，怎么说呢？有点滑稽，又有点温暖。

这会儿云已散开，月光皎洁，温柔洒在俩人身上。

山林的天气果真多变。

4

山下的亮光越来越近，快到山脚了。不知怎么，还真的把他带回家，蒋峰还没来得及后悔，就看见夏晖已乖乖在门口等他开门。

“这就是你家吗？”

“嗯。”

“就你一个人？”

“不是，还有我爷爷。不过他身体不大好，你轻点声，别吵醒他”，说着，蒋峰把门板上木栓挪了一下位置，然后一根手指勾起里面的铁质的钩子状的搭扣，然后门就“咯吱咯吱”开了。

夏晖看着这简陋的防盗装置说，“这样……很容易进贼吧？”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怕偷。”

刚进院子，借着月光，能看到两棵很高的大树。树干粗壮笔直，直戳天空。夜风微冷，轻轻拂过，还能听到树上的蝉鸣声。

院子很大，没有灯，再往远处看去一片漆黑，看不大清楚院里的其他景致。

夏晖把目光收起来，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紧跟在蒋锋身后，进了屋。

“喂！你能不能别像贼那样跟着我”，蒋锋突然的一转身，让他一激灵，“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撞到地板上又旋转了几圈才停下。听声音，好像是个不锈钢盆。

蒋锋把食指放在嘴边，做出“嘘——”的口型，夏晖就乖乖躲在他身后，不敢再随意走动。

门口墙壁上有根绳子，蒋峰轻轻一拉，“嘎噔”一声，电灯就亮了，黑暗一下子被光亮驱散，屋子看起来暖洋洋的。

他抬头看，黄色的光晕映着他的脸。

整个房屋用木头搭建，古朴别致。屋顶是伞状结构，全部都用褐色的树干搭建，颜色油亮，看颜色有些年头了。铺在地面的木头颜色淡雅，像是桦木，上面铺了一块灰棕色的地毯。

可能很少有人来访，屋子公共区域并没有所谓的会客区。空间不大但东西还真不少，各式各样的木质橱柜摆满了生活用品和一些小玩意儿，看起来又凌乱又整洁。墙边立着几只雕花漆木箱子，样子少见，格外现眼。柜子旁边有一张棉麻质感的灰色沙发，还有几个小木凳子散在周围，沙发前方两米位置放着一台笨重的电视。

“你想看？这里没有信号，看不了”，看着夏晖站在电视机前发呆，蒋峰说道。

“没有信号？那这个电视放在这里干嘛？”夏晖上前摸索调试，看是否真的如此。

“用来打游戏的。”

“没有信号能打游戏？”

“插游戏卡就能玩儿，要什么信号”。

夏晖“哦”了一声。他平时也玩游戏，只要“瀚海”开发一款新游戏，顾溪必定会先开几个内测名额，他们这帮人总是第一批游戏玩家。至于这种插游戏卡的游戏？他听说过，但是没玩过，这种在他印象里仿佛上个世纪的过时玩具。

看到电视后面的插座，他才突然想起手机已经没电了，从包里翻出充电器。充上电的瞬间，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果然，一格信号也没有……

鼓捣了一会儿手机，他一个激灵坐起来，突然晃过神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这间屋子，这个人，半个小时前还是陌生的，自己居然竟然就大摇大摆跟着人家回来，还是自己主动要求跟着回来？这事说给谁听，都要说离谱，骂一句人傻胆大。

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明白，看见这人的那一刻就知道，蒋峰不是坏人。而这间木屋，让他产生一种久违的安心，有种回家的自在感，自在到一到这里就犯困……想着想着，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经过几番斗争，还是败下阵来，慢慢闭上眼，呼呼睡着了……

太累了，折腾这半宿。

5

“醒醒，你把湿衣服换掉再睡”，刚睡下没一会儿，他就被蒋峰叫醒，空中飞过来一件衣服。而此时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上滑在地板上。

他外面还穿着别人的上衣，里面的衣服被雨水浸湿，但是现在早已被体温捂干。他迷迷糊糊醒来，觉得身子沉沉的，头重脚轻，几次起身都没能成功。

看情况不对，蒋峰赶紧上前，此时的他眼神迷离，双眼半开半合，脸颊浸着红晕，嘴巴微微张着，一摸额头果然很烫。

躺在地上也不是事儿，蒋峰把他拖到柔软的沙发上，瞧这这一米八的个头，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本想叫他起来换衣服，但叫了几声，也没见醒。。

蒋峰回卧室翻腾了一会儿，拿出一件布料更软的，一件洗过的自己常穿的睡衣。其实就是一件质地相对透气柔软的圆领短袖，衣服肥大，当作睡衣穿正合适。蒋峰把夏晖上身的两件衣服都拿掉，给他换上。

而夏晖此时像只任人摆布的小绵羊，没有任何主动权。

记得家里有一只温度计，但是好像在阿爷床头柜第一层的铁盒里，此时已入夜，阿爷已经睡了。而且阿爷睡眠浅，要是这会儿推门进去，肯定就被吵醒。

算了，蒋峰心想。不过记忆里家里好像还有一只，上次去诊所给阿爷买药，看到体温计，多买了一只，有备无患。在哪里来着？在客厅柜子里翻找好一会儿。

果然有。

一量，确实发烧了。

“呜呜呜”老式烧水壶发出鸣音，水差不多要烧好了。蒋峰拿着水盆出门，打了一盆水回来，又倒入一些热水，手指在水盆中不断搅着，直至温度适宜。

扔了一条毛巾扔进去，浸在水中，很快喝饱了水。蒋峰拧掉多余的水，先擦试着他的手心、胳膊、脖颈，最后轻轻覆在他的额头上。大约时隔半小时，以上动作再重复一遍。

前半夜，温度一直没降，夏晖冒着虚汗，睡不安稳，一直在咿咿呀呀说着梦话。后半夜，体温逐渐正常，但还是因为口渴得要命，迷迷糊糊醒了好几次。再一次醒来，已经是早上了，他看见自己身上盖着薄被，旁边还放着茶缸，里面的水有些温热着，于是“咕咚咕咚”喝个精光。

彻底清醒后，夏晖在屋里找洗漱的地方，推开一个茶色玻璃门，就进入了一个简易的洗漱间。

一个粗糙焊成的铁架子，一个掉漆的陶瓷盆，就是洗手台的所有构成。一块不大的有裂缝的长方形镜子挂在墙壁上，立于洗手台正上方。旁边的高椅上耷拉着两条毛巾，毛巾有些抽丝，但洗的很干净。

本想洗个脸，但好像除了那块用了半截的香皂，没有其他清洁用品。夏晖心想“算了”，随身摸出一粒口香糖，扔在口中，咀嚼了起来。

推开门，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明亮起来，蓝天白云，是个好天气。还有几声清脆的鸟叫，听着很是舒心。

夏晖双臂举过头顶，垫着脚尖，伴随着一个深呼吸，整个身子用力向上伸展，停留两秒后胳膊放下，“呼～”地长长吐出一口气，“爽！”

“别爽了，来帮忙”，巡着声音看去，院子左边小屋探出个脑袋。

“你干嘛呢？”

“没看见这一锅粥吗？赶紧的，来端碗。”

他伸手过去，从蒋峰手里接过来几个陶瓷碗和几根长短不一的筷子，“放哪里？”

“就你旁边的木墩子”，蒋峰指了指地上，然后双手小心翼翼把砂锅端了过来，还端来了两叠小菜。一个是凉拌黄瓜，另一个是没见过山野菜。

见状，夏晖赶紧把碗摆在木墩儿上，然后在纠结怎么分这这些长短不一的筷子。

“给我吧”，蒋峰拿过去，一边分一边说，“这是我的”，是一双黑色，“这是阿爷的”，是一双原木色的，“这双新的，你的”。

他接过筷子，“谢谢”。然后想起没看见蒋峰的爷爷，

“他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有脚步的声音。

“听，回来了，”蒋峰去迎，老人走路慢悠悠的，腿像是不利索，看见夏晖就摆摆手说，“孩子，你们等我干嘛，自己先吃得了”。

他赶紧过去搀扶，老人拉着他的手，“真有礼貌这孩子，赶紧坐下来吃饭，饿坏了吧”。

蒋峰掀开砂锅盖子，用汤勺把粥先分给爷爷，再是夏晖，最后是自己，捧起碗就呼噜噜喝了起来，两口气就下去半碗。

看夏晖面露难色，迟迟没有喝，蒋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阿爷，我记得你那屋是不是有个小勺子，在哪里放着？”

“就……就在我那床头的糖罐子里，要用你去拿”，老人指着内屋的方向。

不一会儿，蒋峰就拿着一只汤匙出来了，他去厨房用水冲洗干净拿了过来，放在夏晖的碗里。

他看看碗里的汤匙，再抬头看看呼呼干饭的蒋峰，心里像是什么东西被碰了一下。

他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这是什么粥，甜滋滋的”。

“就是普通的大米，只不过加了一点山里的果子。能喝习惯不？”

夏晖点点头。

“那就成。”

夏晖补充道，“杜姨偶尔也做这种水果粥，也就是我家做饭阿姨，我挺爱喝的。”

老人开口说，“孩子，看你不像我们这里的，是城里的吧，怎么来山里了？”

他放下勺子，一脸抱歉，“我来看我奶奶，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孩子，我们家很少有人来，你来，爷爷我高兴得很。见到你奶奶了吗？”

“见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孝顺孩子”，老人眼神慈爱，“没想到峰儿竟然有你这么好的朋友，这孩子，他都没跟我提过，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吗？”

“不是。”

蒋峰这时打断了他俩的对话，“阿爷，饭都凉了，你们先把饭吃完呗”，边说边给爷爷碗里夹菜。

老人笑着，“对对对，先吃饭。”

饭后，夏晖想帮忙洗碗，被拒绝了，用蒋峰的话来说，就是担心夏晖把他家仅有的碗给cei了。

他倚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蒋峰忙活，想起刚才吃饭发生的事，“刚才谢谢你。”

“没什么。”

“你跟爷爷说我是你朋友？”

“我总不能说我带了一个陌生人回来吧。”

“也是。”

“那你不怕我是坏人。”

蒋峰笑了，“就你？”

夏晖站直身子，“我怎么？”

“你的形象已经把你交代清楚了，况且能在那家国际高中上学的，都不是一般家庭。”

“你知道我学校？”

“嗯，有个认识的人也在那里上学。”

“谁？说不定我也认识。”

蒋峰像是有意回避，换了话题，“对了，刚才的野菜吃得惯吗？”

“还不错。清炒起来，有种特别的香味，平常没怎么见过。”

“懂行”，蒋峰冲夏晖举了个大拇指，“这是我们这山里的野菜，我吃惯了没觉得有多好，但是每年这季节有不少人跑很远来这里采，我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山里别的不敢说，野菜包你吃个够。”

“谢谢。”

“你这谢字不值钱啊，怎么总说。”

“去你的。”夏晖又一拳打过去，又被对方手掌接住。

这时，夏晖突然想起电话的事，“你们这里哪里有信号？我得打个电话。”

“我家这里可没有，但有个地方我知道有个信号塔，就是有点远，你一会儿换了衣服，我载你过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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