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阿洛尔的新世界冒险

拉玛见不得莱缪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独自走夜路，本来是准备留阿洛尔看家，自己送莱缪回家的。

只是莱缪没打算回去。

“我……有话要跟阿洛尔说。”他说这话时，脸上还有些犹豫。

“什么话啊？我能知道吗？”拉玛问道。

“……”

莱缪愣住。

“不能吗……”拉玛的眉毛皱起来了，“那阿洛他……”

“他可能知道些东西。”莱缪的眉头也皱起来了，“不是不能，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告诉你。”

“……嘿，你这孩子，咋不懂变通啊？”拉玛轻轻拍了拍莱缪的背，声音也压低了，“我这儿又没有别人，只要我们不说，谁知道你告诉我们了什么……”

莱缪脸上满是纠结。

“要想理解表象，必须先了解本质，而这件事的本质，很有可能是骑士团向民众保密的……呃……危险。”

“你们所谓的危险到底有多危险？这也不能透露吗？”

“……危险到可以轻易杀死我们。”

“……含糊的说辞，人很轻易就能死，你的措辞不能说服我。”拉玛摇头，又严肃地注视着莱缪，“那……为什么可以告诉阿洛？”

“参与这次事件之后，阿洛他就有参与骑士团编外考试的资格了。”莱缪犹疑着，又加了一句，“编外人员不用直接面对危险。”

“……好，行。”

拉玛没表露什么心情，只是安静下来，似乎放弃了追问。

她回到自己的床铺上躺下，却又似乎惴惴不安，在床上辗转难眠，磨蹭了好一会儿，最后站起来，从门口出去了。

莱缪一直盯着拉玛，直到拉玛离开。

他走到门口，伏在门板上听着拉玛的脚步声，等到能确定拉玛的脚步声已经远去了，这才安心归来，走到阿洛尔身边，拉起他的手，缓缓走到角落。

“阿洛……我跟你说的东西，你别告诉拉玛。”

阿洛尔茫然，在莱缪的眼神示意下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听说过……‘魔女’这个词？”

“听说过。”阿洛尔点了点头：“在拉玛给我讲的故事里，魔女都是坏人。”

“比如呢？”

“嗯……我记得……有一个魔女因为肚子饿了，吃掉了一整座城。”

“呼……好，”莱缪深吸了口气，“拉玛给你讲的故事，来自骑士团对外分发的读物，那些故事……脱离了我们能接触到的现实，所以没人当真，只当作消遣来看。这也是好事，至少不会引发恐慌。”

“魔女……真的存在？真的吃掉过一整座城？”

“魔女真实存在，但后面的故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故事总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一定是常规意义上的吃。”莱缪摆了摆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魔女确实有随手毁灭城镇的能力。”

“我们找不到魔女出现的规律，每次魔女的出现都会伴随着城镇被彻底毁掉，连往下三百米的土都要被翻到天上……见识过那种场景的人，没几个活下来的。”

“魔女这个称谓，是由第一批魔女灾害的幸存者——也就是最初的骑士团，最早开始使用的。”

“直到现在，魔女仍在不断摧毁世界，杀死民众，她们掌控着神一般的力量，但我们，什么都没有。”

“很可怕对吧？”莱缪问了一句。

阿洛尔只是瞪着眼睛，没有作声。

“但世上好像本来是没有魔女的，在魔女到来之前，世界属于人类。海洋与陆地、山川河流……到处都是人的足迹……”

“这只是历史学家的推测。我们的王国只有百年历史，百年前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世上……很可能只剩下我们一个人类国家了。”

阿洛尔茫然地望着莱缪。

“人被困在这小小的王国，随时有可能会因为魔女灭绝。”莱缪低声说着，“你、拉玛、凯尔特……我们所有人，都可能会死。”

“骑士团在试图为人类做最后的挣扎。”

阿洛尔依旧茫然地望着莱缪。

“……你不怕死吗？”

莱缪忽然感到无力，他感觉阿洛尔似乎没能理解自己费力的一番解释。

“我……我知道死。”阿洛尔把头低下了，“我害怕死。”

“那就加入骑士团，为了不要死掉。”莱缪如是劝说道。

“……”

阿洛尔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实际发出来的声音却小的可怜：

“为……为什么要邀请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莱缪另一只手也抓住了阿洛尔，双手紧紧攥着阿洛尔的手掌，整得阿洛尔有些难受。

“因为你做了梦，那个梦与现实有关联，这不合常理。”

“一切不合常理的事都可以与魔女联系起来。”

“这个村子……不，这座城，可能会出现魔女，而你身上有魔女的线索。”

“我们需要你配合帮助。”

莱缪的目光撞进了阿洛尔的视野里。

那平和而恳切的目光令阿洛尔感到迷茫。

……

“那木屋是我晨练时发现的。当时我只是在沿着树林边缘跑步，忽然从树丛里冲出几只狸子，吓了我一跳。我当时也没想太多，本来打算继续跑步，然后这个方向突然又冲出来一条蛇……不像是在追捕猎物，反倒像是在逃。”

“然后，我就往狸子和蛇的反方向走啊，想看看那些小东西在躲什么，一下子就发现林子中间凭空多了一块空地，一座木屋。”

“我跟凯尔特前几天才巡过林，巡林时没看到有空地，更没看到木屋，所以那反常的地方肯定有问题。”

“我朝那边扔石头，没动静，看那边地上还有蚂蚁在爬，就想着估计没啥危险，然后就先回村做了点准备，下午就到木屋里看了看情况。”

“呃……然后……”

“我进门时没感觉那屋子有问题，一切如常，走进去之后，门却忽然自己关上了，外面还传来脚步声，我回头，一开门，就看到凯尔特站在外面，天也忽然黑了。”

“嗯……蛮邪门。”

“不过暂时真没感觉有啥危险。”

莱缪从自家墙上取下一把短剑，递到阿洛尔手上。

“我当时应该是清醒着的，却没来得及在屋子里面探索，现在想来……大概是我在屋子里的行动被放慢了。”

阿洛尔掂了掂手上的物件，拿在手里试探着挥了挥，小心翼翼地别在腰间。问了一句：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只能再去一趟木屋呗，”莱缪收拾着行李，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毕竟我没从那屋子里得到任何信息。”

他忽然面色一滞，低声吐出一句，“你别跟凯尔特说啊……”

“我本来是以为那屋子是从其他地方来的魔女力量的残留，试探了下，感觉没有危险性才没有报备，哪会知道会有你这令人不安的、没有先例的情况……跟预言似的。”

“我只是想提前看看我们的敌人……而已。”

“你也没见过魔女吗？”阿洛尔这才后知后觉，莱缪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靠谱。

“我只是个预备骑士啊，”莱缪站起身，走到门口。

“我哥是正式骑士，这些都是我从我哥那里听来的。”

莱缪背对着阿洛尔，正对着光。

“起来啊？走啦。”

“……啊？哦……”阿洛尔愣了一下，应了一声，也站起身，跟了上去。

“哐——”

门关上了。

……

今天天上铺满了云。

阿洛尔被莱缪领到那空地前面了，莱缪拔出了长刀，阿洛尔站在莱缪背后，也学着莱缪抽出短剑，朝那空地张望。

“你等会儿在外面等我？”莱缪脸色没变化，呼吸却轻了。

阿洛尔“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扯了扯莱缪的衣角。

“嗯？怎么？”

“我，我觉得，需要有一个提醒你时间的办法，万一我在外面等着，等到明天早上了，你却还没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办。”

莱缪点了点头，从树上扯下藤条，搓成长绳，一端绑在自己腰上，一段交到阿洛尔手上。

“我先靠近屋子试试，你试试看能不能拉动我。”

他这么说着，往前迈了一步，然后转身，正对着阿洛尔。

“拉。”

莱缪被阿洛尔拉了个踉跄。

“力气还可以。”莱缪惊讶了一下，又转身走了两步，“我走一步你拉一下。”

“好。”

这个过程持续了许久，一直持续到莱缪走到距离木屋差不多五米的地方，慢吞吞地喊了句，“停，把我拉回去。”

阿洛尔把莱缪拉回去了。

“我感觉绳子的拉力变大了，你有没有感觉手上用的力气变大了？”

阿洛尔摇了摇头。

“……真邪门。”

莱缪顿了一下，扯下几根树藤，又取下腰间的绳子，把藤条接上去打了个结，递到阿洛尔手上。

“你站这儿别动，我去对面，你试试能不能直接把我拉到屋子附近。”

“好。”

莱缪沿着空地外围绕到了木屋背后。

“拉吧！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我拉回来！”

阿洛尔照做了。

莱缪很快就走到木屋附近，变得迟滞得像是木偶了，阿洛尔在空地外围转着，调整着牵引的方向。

树木又晃起来了，枝与叶“唰唰”地摩挲，搞出的动静怪瘆人的，听着叫人心里发凉。

阿洛尔尽量忽视着周围的声响，一心一意调整着莱缪的位置，在他确信自己没办法再把莱缪拉的更靠近大门了，就原地坐下，注视着莱缪的下一步动作。

……然后他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

莱缪似乎是打算推门，但现在已经到正午了，他的手才刚碰到门把手。

纵使阿洛尔很有耐心，在这般漫长等待的过程中也难免觉得些许无聊。

……

他忽然有些晃神，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是像这样等着，一直等着……凝望着日月与河流。

为了什么？

太阳正在慢慢变矮。

阿月大概是死了，我也大概是死了，但我现在还活着，甚至还有了一个家，一群邻居……

那死是为了什么？

阿月也一定还活着吧？

他仿佛听到了混在风中的嗤笑，却依旧迷惑，不明白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正在经历什么，将要经历什么。

“哐——”

门忽然开了。

阿洛尔的注意瞬间拉了回来，莱缪的动作似乎恢复了正常，但他什么也没有发觉，只是一头朝着门里面走。

好像有点不对？

“莱缪？”

但迟滞消失得猝不及防。待到莱缪也反应过来不对劲，发现自己忽然能正常听见阿洛尔的声音时，他已经踏进了门里。

他回头望了一眼。

然后视线被极速关闭的门遮挡。

绳子被夹断了，留在外面的一截在空中滞留着，缓缓下落。

莱缪消失在阿洛尔的视野里了。

……

等着？

等着吧。

阿洛尔等到了天黑。

该回去了。

但莱缪还没出来。

阿洛尔有点饿了。

莱缪准备的东西里没有食物，所以他在四周找了点野果，皱着眉把酸涩的果实咀嚼吞咽，又用袖子抹去嘴角的汁水。

“莱缪！我们该回去了！”他这样大声喊着。

树依旧毫无规律地舞着。

“我来找你了。”他这样大声喊道。

他往前迈开步子。

树木的晃动在他眼中渐渐变慢了，等到他走到木屋门前，树的动作就和寻常的林木并无区别了。

他感受到掠过脸颊的风。

他抬起手，将要触碰那门扉。

眼前的景象却忽然扭曲了，涡旋在他触碰门扉的指尖诞生，吞噬掉他视线中的一切色彩，只留下无边无际的暗。

“啊——”

女人的尖叫骤然响起，刺耳，仿若婴孩的啼哭。

不能出生不能出生不能出生不能出生不能吃掉我吃掉我吃掉我吃掉我吃掉我吃掉我吃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人类人类人类人类人类人类人类人类人……

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在阿洛尔脑中层层叠叠地回荡，吵得他脑袋阵阵抽痛，无法思考。

“停下——”

他似乎吼出了声。

然后，世界便安静了，并且，安静了许久。

世界黑暗而沉寂。

……

“好难过啊……”

“……我不要变成人……”

女人在黑暗里哭。

……

阿洛尔感觉颠簸得难受，睁开眼睛抬起头，发现自己趴在莱缪的背上，已经出了树林。

晨晖从侧面照过来，把世界照得亮堂堂的。

莱缪察觉到背上的动静，脚步微顿，问了一句，“醒啦？”

阿洛尔“嗯”了一声。

“那你下来自己走，还有，想想回去怎么跟拉玛交代。”莱缪蹲下来了，把阿洛尔的脚放到地上，等着阿洛尔从自己背上跳下来，“你也是心大……在那种地方都睡得着。”

“我睡着了啊？”

阿洛尔在地上站定了，跟着莱缪往前走着。

“是啊，你还说梦话呢。”

“我说了什么？”

“你说了什么……”莱缪想了想，“好像是月亮什么的……还有吃什么东西，你是不是饿啦？怪我，没准备吃的。回去之后咱先去到周老板那里，我请你吃面条。”

“好。”

阿洛尔陷入沉默了，恍惚着，脚步不自觉地变慢，被莱缪落在后面了。

“你怎么了？”莱缪驻足，回头望着他。

“你看见什么了吗？”他说。

“……我又做了梦。”

阿洛尔恍惚着呢喃，“昨天晚上，我准备进木屋叫你出来时，我又做了梦。”

……

“……你到底特殊在哪里啊？”莱缪惊讶地看着阿洛尔，“我和凯尔特的经历相似，什么都没看到。今天我还进屋子里查探了差不多两分钟，除了地板墙壁窗户，里面什么都没有。”

阿洛尔沉默着。

“我听说，皇室就是因为对魔女有着特殊的感知，帮骑士团规避了许多危险，所以才被教廷典封为皇室的。”莱缪困惑着，“你是拉玛捡回来的……身世存疑，确实有可能是皇室的人……”

“但皇室从未声张有子嗣流落在外……你的黑发黑瞳也跟皇室的金发金瞳对不上。”

阿洛尔怔怔地望着莱缪。

“……你是想说什么吗？”

阿洛尔犹豫了一下。

“我，我确实有地方和别人不一样，你别告诉别人……”

莱缪的目光凝重起来。

“我以前……死过一次，在河里淹死的。等到我再次活过来的时候，我变得很小，很小……一直跟着河水漂。”

莱缪的目光变得迷惑。

“再然后，我被拉玛捞上了岸。”

莱缪陷入沉思。

思考片刻之后，他问：

“什么意思？”

“嗯……”阿洛尔皱着眉头想了想，“在淹死之前，我已经满十二岁了，但在死掉之后，我就又变成了婴儿了，一直到现在才满十二岁。”

“我大概活了二十四年多？”

“可你怎么看都比我要小啊。活了二十四年的人，不应该像你这样愣吧？”莱缪感觉有些好笑，所以笑出了声。

阿洛尔又是一愣，脸颊不自觉地挂上羞恼：“我……我不愣了！我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

“行，我知道了。”莱缪点了点头，“凯尔特教过我，肉体和心灵总是一致的， 身体的年龄或许会限制心灵的成长，心灵的成长也可能会表现在身体上。”

“你现在也才长到十二岁，跟我一样大。”莱缪又是笑，“有些东西，必须要等到长大之后才能看清楚，或者，长大了才能再也看不见。”

阿洛尔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那么，除了活了两个十二岁，你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阿洛尔摇头：“我不知道。”

“那遇见拉玛之前的十二年人生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阿洛尔还是摇头。

“那问题大概是出在你死掉之后，活过来之前的那个阶段……但这和你刚才遇到的魔女应该没关系。”

“……唉，什么线索都没有。”莱缪叹了口气，“但在事态发生以前，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阿洛尔问道。

“吃早饭，然后去找凯尔特，让凯尔特叫大家收东西准备搬家，你让拉玛也收拾收拾，到时候教廷会来人把我们接走。”

“教廷那么好啊？”

“不好不行啊，我们国家的人已经少得可怜啦，能保一个是一个。平民可是很重要的，不仅要喂饱自己，还要喂饱那些不该饿着的人。”

莱缪这样说着。

……

莱缪按约定带着阿洛尔来周老板这里吃了面条。

周老板的手艺一直不错，不过，大家爱去他那里吃早饭，不光是为了他的手艺，还是为了几句唠嗑和几抹笑容，应该没人会讨厌用笑容来开启新的一天吧？

铁匠铺开门也早，毕竟打铁需要磨砺意志，时间往后推移，杂粮摊子也陆陆续续摆起来了，街上四处充斥着问候，反倒是粮油铺开得不紧不慢，显得有些懒散。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

吃完面条，莱缪与阿洛尔分别了。

阿洛尔回了家，家里大门关着，他在门口房梁下没摸到钥匙，估摸着拉玛没出门，就敲了敲门。

“吱呀——”

门开了。

门后站着拉玛。

拉玛好像没什么精神，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回家的阿洛尔一个微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沉默。

……气氛好奇怪。

阿洛尔忽然间陷入不安里了，他小声唤了声“拉玛”，却只得到了一声“嗯”作为回应，他对这个变化感到难过，所以他又唤了一声。

“拉玛？”

“怎么啦？”拉玛垂着眉，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她脸上挤出来个笑，“你呢？”

“我很好。”阿洛尔迷迷糊糊地回答。

“那就好啊……”拉玛躺倒在床上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给人添麻烦……”

“拉玛……你看起来不舒服。”

“是吗……”拉玛恍惚着，轻轻地念叨，“我是有点不舒服……我只需要睡一觉……”

阿洛尔抓起拉玛的手，那只手在发烫，他立马又摸向拉玛的额头，温度高得吓人。

“你……一晚上都在等我啊……”

“我要等你回来，给你开门啊……”她傻乎乎地应着。

阿洛尔心里不是滋味儿，他脑子里全是拉玛，前天晚上拉玛好像就跑外面吹了风，昨天又一夜没睡，身体不能这么糟蹋，所以拉玛病了。

“你病了，我去找医生。”他生生挤出来一句，话语刚落，眼睛就红了，想哭。

“好啊……”

拉玛挤不出笑来了。

她闭上了眼睛，阿洛尔给她盖好了被子。

小说《少年阿洛尔的新世界冒险》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