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却之阵

逃之夭夭，烁烁其华。

——《诗经·周南·桃夭》

“小姐，忧思伤身，大夫说你应该多休息？”马车中，一个略显童稚的女声道。

另一女子闻声，只略略摇了摇头，并不答话。这时车帘子一晃，却是一阵风吹了进来，顿时清香满鼻，令人精神一振。那女子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原来车队进入了一处山谷，斜阳下，满谷红粉，如烟如霞。

这时车队前方一阵喧闹，便又有停车休憩的号令次第传来。

“我们下去吧，小姐。”

女子闻言点点头，适才说话的小女孩儿忙拿开她腿上盖着的毯子，又帮她披上大氅。这时车有人问安，待到答复后，这才将车帘从外面打开，交杌已摆好，小女孩儿忙搀扶着女子下了马车。旁边一处背风向阳的桃树下，已摆了一凳一案。

女子约双十年华，面容清瘦泛黄，峨眉深锁，似有无限愁意。她一手拄腰，一手轻抚腹部，那腹部高高隆起，许是她人极消瘦，肚子看起来竟较一般孕妇更大些。

女子缓步来到桃树下，那桃花花朵甚大，颜色鲜红，如同染了血一般，一阵风吹过，落红无数，她一时竟看得痴了，不觉悄声念道：“陌路桃浸血，东风入骨寒……”念完忽觉这和煦的春风竟也刺骨起来，眼角便微微湿润了。

“大娘子身子重，理应小心将养，莫要忧思伤神，染了风寒……逝者已逝，活人总要好好的活才是……”一道略带威严的声音传来，女子拭了拭眼角，忙转过身来，向拄杖踱步而来的老者福了福，道：“阿翁教训的是，儿媳记下了。”

老者见她如此，不由重重叹息，又对身后青衫男子道：“知儿，吾观此谷甚好，今晚就在此处歇息吧，你去安排下。”

女子闻言不觉向老者身后看去，却见那青衫男子也正看向自己，忙将目光转去别处。

青衫男子见她如此，挑了挑眉，向老人拱手行礼道：“是，孩儿这就去安排。”

一时间，不大的山谷，再不复先前的宁静。数队劲装汉子散入四周，自成明岗暗哨；有人伐木掘土，修建防御工事；有人将马车围成一圈，形成简单的防御阵型；有人搭设帐篷，安排桌椅寝具；有人清洗马匹，投喂精料；有人生火做饭，烧水烹茶；有条不紊，敏而不乱。

这车队约莫一两百人，其中大多数是护卫装扮，又有马车十多辆，其中较豪华的只有三辆，其一正是女子乘坐之物。这三辆马车具是一车双马，马匹看起来都颇为神俊。其他车都是选的耐力好的驽马。其他也有商贾带着货物的，也有行脚赶路的，也有衣衫褴褛宛如逃难的，杂着牛车骡车乱哄哄一片，都依附这大队人马，以求路途平安。毕竟即使不怕山匪劫道，那林中魔兽，又岂是普通人能对付的。

这些人，因要依附车队，自不敢远离，又自知身份卑微，怕碍了贵人眼，不敢靠的太近。此时车队停驻，他们便不远不近的找了背风处，默默吃些干粮休息，好在车队护卫人等并不与他们计较，只要不靠太近，也由得他们自便。

待这闹哄哄一片逐渐平静时，女子已用完晚膳，正由小女孩儿搀扶着消食。“小姐，那小乞丐又来了。”小女孩儿忽然说道。

女子闻声望去，只见拒马外那个五六岁大的小乞丐正盯着其中一辆马车看，呆呆的。他衣衫破碎又宽大，领子一边挂在肩膀上手臂却从袖子的一个破洞处伸出来，正用食指挖着鼻孔。另一边的领子却掉下来，露出半截手臂和高高的锁骨。衣衫褴褛的下摆露出两只灰黑的光脚。

“他居然还跟着！”女子颇为吃惊，下意识的抚摸起自己的凸起的小腹。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忙对小女孩儿说：“去给他点吃的！”

小女孩儿闻言，答了声好，便向回跑去，不多时又一路跑回来，隔着拒马对小乞丐喊道：“小乞丐，这是小姐赏你的，赶紧吃了吧！”说完把手伸过拒马的，手中正抓着两个大大的炊饼。

小乞丐恍惚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是对他说的，他怯生生的望着小女孩儿，不敢上前，小女孩见他如此，又催促几句，他才讷讷的靠过来，又怯怯的接过炊饼，先是小小的咬了一口，眼中忽然就有了神采，再咬上一口，已不似先前那样小，只嚼了几下便又大大的咬上一口。几口下去便将一个炊饼吃完。

小女孩看他吃的粗鲁，便不再管他，自去扶住女子继续散步消食。

这样漫步约一盏茶时间，山谷最后一抹夕阳，已移到谷口，淡金色的夕阳，染上嫩绿粉白，有别样的美，宁静安详。

许是今天赶路累了，女子躺下不一会就睡着了。平时纷乱的思绪没有来打扰她，只做着荒诞离奇的梦。她梦见自己还是孩童，父亲把她举过头顶，让她骑在脖子上，带着她在热闹的街市中穿行，两边的小摊上有着各种新奇的玩意和数不清的好吃的美食。一个糖葫芦架从眼前飘过，她这些天正馋这口，忙拔下一根就咬下去。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在空中爆开，说不出的滋味满足，可正当她要咬第二口时，一个声音传来：“臭不要脸的，偷我糖葫芦！”随着声音，一个满嘴獠牙的凶悍妇人出现在她头顶上方。她一惊，忙去抓身下的父亲，可哪里还有父亲的影子，她自己也不知怎么就站在了人群中间，头顶一圈脸孔，也不急细看，周围闹哄哄的，只听一个声音喊道：“从小偷针，长大偷人！你偷人！不要脸！不要脸！你偷人！……”周围无数个声音跟着喊：“你偷人！不要脸！不要脸！你偷人！……”

这是周围闹哄哄的声音越来越大，她想喊她没有，可是喊不出来，一着急只觉得身子一挺，她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刚才是在做梦，刚要松口气，突然，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血淋淋的身影创了进来，开口道：“魔教偷袭！快走！要顶不住了！”听声音，正在青衫男子。

女子本来就心中紧张难过，再被她这身血一刺激，都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只觉小腹一抽，一阵剧痛袭来，啊的一声正要出口，又被倒吸回去。这时趴在她床边的小女孩也醒了，见如此，惊叫道：“小姐怕不是要生了吧！”

男子见如此，只道：“我去叫稳婆，你看住她！”转身便又出去了。

小女孩也没了主意，只一边不停的安慰着小姐，稳婆马上就到了，一边给女子擦汗。只是那汗怎么擦也擦不完，一条手绢一会就湿透了，忙又用袖口接着擦拭。女子现在已经无法思考，隔两息便会闷声嘶吼下，才几次，嗓子已沙哑，再不复之前的清亮。

小女孩不时看向门帘，却总不见人来，而帐外闹哄哄的喊杀声，时近时远，还夹杂着爆炸声、兽吼声和哭喊声。火光照映下，影影绰绰，也看不清有多少人马在厮杀。

这样过了约莫四刻钟，周围厮杀声渐渐平息下来，但却越来越清晰，连那些剧烈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了。

战事仿佛停了下来，帐篷四周却有无数脚步声慢慢靠了过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老者怒声质问声也传了过来。

“老东西，你的契约兽已死，你的狗也死的差不多了，何不给他们留条活路，束手就擒吧！”一个嚣张的声音道。

“想要老夫投降……”

“啊！”老者声音未落，帐中女子一声高呼，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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