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朋友

“桦市第七高级中学”几个大字在九月阳光的照耀下镀了双重金。肖适望着七高的大门心情格外好，不是想要欢笑庆祝的那种好，而是乌云消散后好心情的释放。

新生活就要开始了，这里没人认识他。

打起精神，他难得自信一回。

开学第一天有点挤，肖适双手拖着行李箱往前走，没注意到身后的人群分开了一条路，而他就站在路中间，十足的显眼包。

“麻烦让让。”嘴里说着客气的话可是却粗鲁地将挡路的人推开。

肖适惊呼一声扭过头去，条件反射地往一旁避了避。推他的人皱着眉，还在继续清路。那人身后跟着一个男生，穿着5号球衣，臂弯夹着篮球，脚上是限量版球鞋，迎着肖适走来。

眼看自己好像要被欺负了，肖适忙撇开眼。可是这个动作落在别人眼里却变成了不屑，变成了作死。

“嘿——你小子……”先前推他的人作势要冲他理论，这时耳边一道滑轮声擦过……

肖适最先注意到的是收滑板的手，线条清晰富有力量感，然后是一件红色志愿者马甲，往上是线条分明的下颌线以及略带不耐的脸。那人歪头望向身后，脖颈上牵出的线条紧致，同时一根黑绳滑出衣襟，末端隐于衣内，不知挂着什么。

“哥，你能不能……能不能……”从他身后追来一个身材瘦小戴着黑框眼镜的人，此时正双手撑在双膝上大口喘气。

“把气喘匀再说话。”舒望一手支着滑板彻底转过身去。

肖适往后退了退有点害怕这种自带气场的人。

“你能不能等等我呀，确定是被逼来的吗？”黑眼镜比划了一下胸前的志愿者胸章。

舒望没说话，扫了一眼篮球哥，“新生？”刚问完好像发现他没有行李，然后也没问其他人转头便要离开，不用滑板，走着往前。

肖适被滑板飒到，直到篮球哥抱着球经过他，好像说了句什么没听清。而推他的人愤愤瞪了他一眼，嘀咕道：“现在什么人都爱装逼。”

肖适抿了抿唇不甚在意，拖着行李继续往前，反倒是舒望停了下来。

不过他并不是打抱不平，而是现在才注意到拖着行李的肖适而已。

一只银灰色行李箱，上面还堆了一编织袋被褥，男孩抡起袖子，露出细瘦白皙的小臂按在自己的额头上，顺势整了整头发。可能太阳实在太大，男孩儿脸上划着汗，嘴唇累的发白，咬牙吃力的前进。

突然一轻，行李箱上的袋子被人提起。舒望站在他面前，“刚刚怎么不说？”他示意了一下志愿者胸章，然后把滑板递过去，腾出手将行李箱推给黑眼镜，“正浩，帮忙走一趟。”

肖适怔了一下，抱着怀中的滑板跟在两人身后。他没吭声是因为不想麻烦别人，也不敢麻烦，这样通常别人就会忽略他，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注意到了他。

被人忽视久了，任何人的一丝注意都可以让他开心一整天，何况舒望何止只是注意他。

肖适被舒望亲手送进寝室，舒望没走，抬手掀衣把红马甲脱掉。

吴正浩跑去楼下小卖部买回三罐可乐，回来时卸下一身热汗，“哥，主任不在了。”

“嗯。”舒望拿起一罐可乐坐在椅子上，长腿一伸搭上写字桌，“这么热的天他老还亲自监工，可真难为他了。”

目光一撇看到肖适还抱着滑板脸被太阳蒸的红扑扑的，扔过去一罐可乐，“抱着干嘛，随便放地上。”

肖适忙接住可乐，但滑板还在他手上，慌乱之下一头撞到了床梆上。

“埃，没事吧。”吴正浩站得近，拉了他一把。

“没事，谢谢。”肖适迟缓地把滑板竖在床边，踌躇地站着，心中有点失落。

舒望淡淡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好似在嫌他笨。

之后这两名志愿者躲在寝室打了一下午游戏，肖适被他们晾在一边。

太阳西落，肖适再次开口：“我要去报到，时间晚了。”

“卧槽卧槽卧槽！哥救我，我要死了！”

“让你躲起来，碍事儿，死了算了。”

“嗯哼~哥你不能见死不救，你看他，嘲讽你队友？！快灭了他！打他！”

“把他引过来，往我这跑。”

……

闹哄哄，没人听见他说话，即使被人忽略已经习以为常，但心里还是有点难过。这可是他开学的第一天，新生活的第一天。

“我先走了，你们离开时帮忙关下门可以吗？谢谢。”肖适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手才刚搭上门，身后吴正浩突然惊呼一声“别动！”

肖适忙缩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做出保护动作。

“等这一局结束送你。”完了还冲他友好的笑了一下。

肖适怕麻烦他们，连连摆手：“不用，我，我自己去……”

“主任事儿多。”舒望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肖适明显感觉他要说什么，但只见他又低下头将目光投去了屏幕。

这下他又乖乖等了起来，期间偷偷看了几眼。

“要看就看不用偷偷摸摸的。”

“我，没有……”肖适把脸撇向别处。他都没抬头，怎么知道的？奇怪……

还没等他纳闷完，这两个人的游戏已经结束。舒望来做志愿者完全是被江主任点名道姓指使来的，并非自愿，演不好又要去听主任念经。

十班教室很安静，开学第一课已经结束肖适才迟迟回班报道，被齐刷刷的目光护送到了讲台中央。

忍着不适，他低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班主任是一个中年男人，中等身材，叫罗宾，他把登记表的递过去让肖适填完快点找个位置坐下。

靠后门的窗边还有四个位置，两两一排。肖适走到前面那排坐下，这样离后门垃圾桶远一点。坐后面视野开阔，还能少一些人的注视，挺好的。

一早在校门口推他的人也来了十班，比肖适还晚，原来是同一个班的。

现在只差最后一排和肖适旁边三个位置，在他走到身边站住时肖适自觉的往里面挪了一个，好把外面的位置留给他。

“出来，滚后面去。”

肖适攥了攥掌心，收拾东西到了后面一排。他这人果然是招厌的体质吗？即使是不认识他的人见了也讨厌他，两个人本来可以坐在一排的不是吗？

开学第一课，罗宾讲了一些纪律与安全，所有人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他前面那个叫陈威。晚自习时，那个在校门口抱着篮球的男生才姗姗来迟。

“余温！温哥，这边！”陈威招着手。

原来是要和朋友坐一起，肖适的心里好受多了。

余温已经换下篮球装，穿着整洁的白T恤。他走过来，视线和正在偷看他的肖适撞个正着。

“(°ー°〃)！！！”肖适忙低下头，他似乎看到这个人冲他笑了一下，就在目光接触的那一刻，但教室的灯太亮可能是看错了。

三节晚自习结束，回寝室的路上肖适一直昏昏沉沉的，直到在走廊听到一声怒骂，从他的寝室传来的。

肖适加快速度回去，只看到余温明显生气，手上的可乐罐都捏瘪了，胸腔起伏，气的不行，“谁动我东西？！”

“你踏马！”陈威见肖适回来伸手就推，“没长手是不是？！”

肖适后肩撞在床梆上，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没有血腥味但也麻疼难受。

“没动你东西，我现在就收拾。”肖适把桌上的可乐罐拿走，弯腰捡起那个被捏瘪的。

还没直起腰就被人猛拽起来，余温指着靠窗的一床问：“没动我东西？你踏马往我床上爬叫没动我东西？！”

肖适顺着指的方向看去，那床单皱了几道而已，估计是今天那两名“志愿者”中的某个人坐过，男生不精细，这种细节走的时候根本不会注意。

谁知道余温是真在意还是故意找茬儿？来了新学校肖适只想好好生活，不想惹麻烦，他道歉，主动帮他铺平，而余温却夸张的把整张床单抽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滚蛋，以后别碰他东西！”陈威推攘着从他身边走过。

肖适垂眸，本想换个环境与人和睦相处，没想到第一天就搞砸了，他怀疑自己不适合与人相处。

他把那张床单捡出来 ，分明还是新的。

次日真正的校园生活开始了，肖适暑假时提前看过高中的课本，老师讲的知识点理解的很快没什么好纠结的，于是午休一开始就睡下了。

下午罗宾带来一名转校生——王凯。

上课前肖适脑袋还懵懵的，但见到王凯那一刻迅速把头缩了下去，心里说不上来的紧张。他冒着虚汗，脸色煞白，肚子也开始隐隐泛疼。

全班只有他旁边一个位置，王凯来的话，和他同桌别无选择。

倏地，肖适站起身，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能够逃离。

“后面那个同学，有什么事吗？”罗宾望向他。王凯也向后排看了过来，肖适脑中一片空白。

被王凯注意到他只想逃离，逃的远远的，或者变成空气原地消散，怎么样都行，他不想再面对那样的生活，可是他就是又见到了，就在他眼前，要参与他的高中生活。他撒谎： “老师，我胃疼想去一下医务室。”

“需要我找个人陪你吗？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的。”他逃命一般奔出教室，穿过走廊，下楼，他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脑袋里响起嘲笑声，又说对不起了，没完没了的道歉。他不敢抬头，怕看见别人厌恶的脸。

被撞的人提着他的后脖领将距离拉开，“不至于呀，吓成这样。”

就在这时江主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低吼道：“你干什么舒望？！还不松手！”

好巧不巧，被江主任误会了。

舒望轻吸一口气，低声对他说“你站好，我要松手了。”

肖适脑中一片混乱，没反应过来，舒望一松手他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随后听见舒望不耐烦地咋了下舌。

江主任快步上前扶起肖适，朝舒望训道：“欺负同学？打架打到学校了，真是无法无天！”

舒望看了一眼肖适，扭过脸，冷声道：“没有。”

只那一眼，肖适不由地身心一颤，后半拍才搞清楚状况，“不，不是，他没欺负我。”

可刚刚舒望那一眼加上肖适此时的慌乱，生生让江主任误会更深：“还当老师面威胁同学？去教务处罚站去！”

舒望蹙眉不解又不爽，“呀，这么细节都被发现了。”

“好好好，罚站三小时，五千字道歉信交给这同学，不对，先拿来我过目再交给他。”

“真不关他的事，他没欺负我……”肖适连连摇手。

江主任大气凌然：“不用怕同学，他就是欠管教，我们学校对校园恶势力绝不姑息。他要是敢找你麻烦，一定要告诉老师。”

肖适着急解释，话都说不清了，“是我，我撞，不是他找麻烦，唉，我……”

“不要害怕，不是他是谁？不要被他吓到，老师在这，不用怕。”

舒望的余光注意着他，肖适一顿，卡了壳：“是……”

是谁呢？谁都不是，是他自己发病，看见一个人就怕的连路都走不好，怪也只怪他自己。

垂下头，肖适小声道了个歉。

看罢，舒望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朝教务处大楼走去。

肖适被江主任拉去“安慰”，他又解释了一遍，是自己撞上舒望的，舒望只是扶了他一下，并没有欺负他。奈何江主任先入为主，料定肖适是被舒望威胁才委屈否认的。

也不怪谁，江主任从教多年，早年治安更乱，这种例子他见得多了，也听得多了。结合舒望在校挑战权威系列，以及那些被抓到混入学校的舒望朋友们，怎么想都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下午两点正是太阳晒人的时候，舒望站在政教处楼下，江主任不在，他往后退一步想靠在墙上，但墙体被晒得发烫，靠了一下就马上站直了。反思？谁他妈要反思！

肚子里憋了一股火，越想越气。看不出那小子还挺能演，是受人指使还是报昨天迟到之仇？舒望纳闷，一个新生，怎么敢的？

实在站的太久，墙烫也没关系，舒望往后墙一靠，双手抄兜，垂头打盹睡觉。没一会儿有脚步声靠近，一个人挡住了刺眼又热烈的阳光。

舒望警觉，以为被老头抓了，发都发现了，他懒懒睁开眼，撞入一双漂亮的瞳。

肖适本来想帮人挡太阳，没想到人醒了，于是乖乖把手里的冰可乐奉上前，愧疚道：“对不起，主任他坚持，我解释过了。”

“是他坚持还是你误导？”舒望冷声质问。他抢过可乐，打开往肚子里灌，要不是看在可乐的份上，他已经动手了，这么说话也不觉言重。

肖适抠着手指，随意在衣角上擦了一下手心的汗，犹豫地开口：“你想怎么做？”

舒望抬眼，轻笑一声：“搞得像我欺负你似的。”

“我我自愿让你欺负，说吧。”他紧张地咽了一下喉结。

舒望看了他一会，也没有为难他，“不让你写那么多，你就写1000字，把事情解释清楚，集会时主任批评我，你上去念。”

这要求听上去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肖适那些糟心事1000字哪够？哪里解释的清？从初中开始，他向很多人解释过，连父母都不信他。解释了这么多次，其实多一次也无妨，但这里不一样，这里是新环境，现在没人知道那些烂事，不，除了王凯。

未临死期不会有囚徒要求提前枪决。他像所有被判死刑的人一样，在绝对绝望之中渴求一丝希望，即便得不到无罪释放，也希望关的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是无期不让他站上断头台就好。

见他沉默，舒望讽笑一声，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温声道：“有什么困难吗？也不丢人吧，你看我一个平易近人又乐于助人的三好学生，莫名其妙被误会成校霸，我冤不冤？清白就像人的面子这件事说不清的话，我还怎么出去见人，你说是不是？”他故意把话说的严重，勾起肖适的愧疚之心。

肖适头低的更低，小声道：“我不能见那么、多人，我、我再去和江主任说，让他、不批评你。”

“那不行，你知道什么样的学生才会站教务处吗？快两个小时了，来来去去，这么多人看着。”其实舒望并不在乎别人讨论自己，他只是不想背莫名的锅。

公开解释那不叫丢人，对肖适来说那叫难堪，难堪到里子面子尽数被人扒出来戏虐、指责、嘲笑……

他无法想象再次像初中一样度过三年会怎样，他大概，会疯掉吧。

他宁愿被人揍一顿，咬咬唇，他反而更镇定的说：“罚完多带点兄弟，老厕所见。”

舒望心不在焉的瞥了他一眼。敢找他约架，约架他还没怕过谁。

下午五点半，离放学还有十分钟，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三两成群聚在潮暗的旧厕所里。肖适垂头站在中间，看上去无比冷静。

“你什么意思？骗我校园欺凌是不是？”舒望隔着一圈人站在他对面，“还是说你牛逼到一个人就行？”

肖适咽了一口唾沫，“打完这件事就过去了，我自愿的，不是欺凌。”

有人吹了一口口哨，进紧接着肖适小腿一疼直接跪在了地上，背上被几个人踹了几脚，脊背生疼让他直接趴在了地上，他忍着，受着，咬着牙……

一直以来比起挨打，他更受不了被别人恶意嘲弄，所以这不算什么。

舒望站在人墙外看到认打不还手肖适，一股烦躁涌上全身，“住手！”

兄弟们停了下来，都注视着他，舒望看着人群中唯一没有看自己的人，那个人挤靠在墙脚护住头部，眼中没有惧色只是麻木着的。

“散了。”

兄弟们怔住，这才哪到哪？直到舒望再次开口他们才纷纷离开。

厕所没了杂人，静了。

舒望有点开始反思了，本来就是一件小事，至于动手吗？可约架的人是肖适，他似乎也没有错。

一阵窸窣的脱衣声响起，肖适一脸紧张地偷偷瞧他，倏地眼前一黑，来自高二年级的校服，带着一股淡淡的洗衣液味儿盖在他头上。

下课了，脚步声远离，又陆续一串串响起，厕所挤满了人，慢慢充斥着烟味。

肖适在校服下稍做整理，抱着不属于他的校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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