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松柏，烂漫山花

山花快要到家的时候，寒风似乎有所收敛，但雪花依旧漫天飘落。山花浑身上下基本上都湿透了，一路上光着头，头发成了保暖的屏障，两只微黄的小辫子，在后脑勺不时地晃动，头发上沾满了洁白的雪花，像是蒙了一层纱巾，任由鹅毛大雪浸染与滋融，融化的雪水温润了她那红扑扑的瓜子脸，让这个身材高挑而面容俊俏的女孩愈发的美丽动人。

家里穷的连个围巾或围脖似的东西也买不起，身上穿着空心袄和空心裤。就连内裤和小背心都是母亲用旧衣服改制的，早就湿了几个透；裤头还是今年夏天第一次来例假时母亲赶制的，在没有例假之前，她是没有裤头的，夏秋穿单裤，春冬穿棉裤。棉袄和棉裤的内里面，被她青春散发的汗水和热量反复浸染，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汗水多的时候，内里就直接沾在身上，让她极不舒服，凉的时候，内里又像是铁皮，又硬又冷的，好在今天一直在赶路，大部分的时间是热的时候。

快到家的时候，她内心还是感受到了虚脱般的寒冷，因为，在她瘦弱的身子里，实在是没有热量可以散发了，她恨不得一步到家，喝上一杯热水暖身子·······

山花还没到大门口，就传来了温暖的呼唤声和哭泣声：我的儿啊，你可让娘“影”死了，老天爷怎么这么不长眼呀，偏偏下这么大的雪让我儿受罪啊·····

山花看清了，那是娘在大门口等自己的。所谓自己家的大门，其实根本就没有门，更没有门楼子，只是父亲用山上捡来的碎石片，在低矮石房子的东侧垒成的两载矮墙，中间留了个出口，用高粱杆扎成个所谓的门，其实什么也挡不住，西侧靠着山坡，父亲没有垒墙，用镐刨成断崖，平整成了小院子。

娘的身上已是浑身发白，想必娘在大门口已是等候了好几个时辰，看到此景，雪花鼻子一酸，她的心在颤抖，内心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我那亲亲的娘啊，你傻不傻啊，你怎么能等我那么长的时间呢！此时，她的眼泪早已悄无声息的止不住地滑落在她的面颊······

身有残疾的中年女人，行动虽然不便，她早把孩子们伺候妥当，给丈夫喂好饭，依靠在大门口的矮墙上，目光一直盯着远方，她要用这种方式来陪伴在路上跋涉的孩子，乞求上苍来保祐孩子能够平安归来·····她俨然已成为风雪中的一尊雕像。

小花狗伴随着母亲的哭诉声，汪汪了两下，跑下斜坡，向山花摇尾示亲，山花赶忙擦了一下面颊，她恐怕母亲看出来流泪，躬着身子慢慢爬上大门前的那段不长小坡，那是一个小陡坡，她每次往家挑水走到这个地方都要小心翼翼，这次她更是谨慎地将身子慢慢挪动到大门口，生怕再次滑倒，一路上滑倒了好几次，好在药包保护的很好。

母亲止住哭诉，连忙拉住了她，急忙给她拍打身上的积雪，山花在说不用的同进，急忙向屋内走去，放下手中的药包和油条，再次出来，抖动身上的雪花，同时，她帮娘拍打着身上的积雪·······

山花再次返回屋后，她利索地解开中药包中的一包中药，用清水泡上，等会她要给父亲煎熬，医生说，要连夜喝下去。母亲拿出姥姥送的旧棉袄棉裤，催促她超快换下吃饭······

弟弟和妹妹们全部挤在家中唯一的那张床上，早已进入了梦乡，那是母亲唯一陪嫁的嫁妆；只有父亲躺在用麦桔搭成的地铺上，额头上放着温湿的毛巾，在半睡半昏迷中不时的呻吟着，眼睛睁也不睁地说：花儿，挨冻了吧，饿坏了吧，快吃饭吧······

山花强忍着泪水，微笑着说：“爹，我没事，你放心，我吃点饭，就给你熬药，一会喝下去就好了”·······

中年男人没有回音，只是将身子艰难地转向山墙的一侧，泪水缓缓地散落在他的脖颈······或许是女儿温暖的话语，或许是他感到了生命的希望在向他招手，总之，这个很少流泪的中年汉子，作为八口之家的顶梁柱，他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倒下，但是，现在他却真的倒下了，在这关键的时候，是她13岁的女儿跑了近30公里的山路去买的药，他多少有些感动，他甚至感到有些后悔，他有重难轻女的思想，第一个孩子是女儿，他就有点不高兴，他平时疼爱山花很少，不是怒骂就是训斥，甚至自己在外受了点气，也偶尔把火发在山花及山花的母亲身上·····他真的有点后悔，他这才发现，女儿是那么的可爱而懂事，是那么的要强而善良，想到这些，他的眼睛又婆娑起来······

山花越来越感觉体力有些不支，脸色越来越苍白，她头有点晕，她意识到必须抓紧吃点东西，要不有可能昏迷过去，她可不能晕过去，她还要给父亲熬药呢!

她忍受头晕眼花换上衣服，连忙倒了半碗开水，慢慢向嘴里吸吮着，身子渐渐暖和起来了，母亲已在院子的地锅灶内点燃柴禾，给她再次热饭。山花用湿毛巾擦了把脸，洗完了手，不一会儿，娘已盛满了一大碗粥，端放在饭桌上。

晚饭其实也不是什么饭，就是地瓜玉米粥，实际上粥里已没有地瓜了，每次都是被弟弟妹妹争先捞着吃了，有时候，锅还没有烧开，他们就问娘地瓜熟了没有，类似的事情，山花也没少给他们捞地瓜吃。有时，娘会在粥里放些“豆钱”，有时也不放，多数是不放“豆钱”的，因为，生产队分的那点大豆也是有限的。再说了，家里时常做些地瓜干子粥，那个时候是要放些“豆钱”才好喝的，每次都是她去山坡下的大石碾上，去把地瓜干碾碎，把大豆碾压成豆钱。所谓豆钱，就是用水把干豆稍加浸泡后，再用石碾把湿豆子碾压成薄薄的、圆形的小饼，外表类似小铜钱式的。

她连续喝下几口热粥，身子感觉暖和了不少，顺手从低矮发黑的小木桌上，卷起一张地瓜子煎饼，夹上萝卜樱子咸菜，香甜地用力嚼了起来·····她感觉这是她记忆中最好吃了的一顿饭了，玉米粥是那么的香甜，地瓜干煎饼是那么的香甜，咸菜是那么的香甜；她带回来的的油条，早已冻成了“冰棍”，娘劝她卷上一根，她说要留给弟弟妹妹们明天早上吃。山花私下决定买油条的事，娘不但没有嫌她，还说她学会疼人了，长大了一定能找个好人家，这让山花感觉到内心无法言表的温暖······

娘又在一旁偷偷地抺起泪来，她不是为生活的贫穷掉泪，她是为自己有这么个懂事能干的女儿骄傲而流泪，她是为自己和丈夫不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心感内疚而流泪·······

半个时辰后，山花按照老中医的吩咐，在院子里给爹煎熬中药，她劝娘先睡，娘劝她先睡，最后娘俩谁都不愿去睡。给爹煎熬中药，她不是第一次了，最初还是妈妈教的。雪花扑向火苗无声地消融，周围雪白的世界，洁白了整个夜空，红彤彤的火苗映红了山花的俊美面庞，不一会儿，泥沙壶欢快地叫了起来······

母亲叫醒父亲：孩子把药熬好了，快坐起来趁热喝了吧。娘边喊边去扶爹披上棉袄坐起来，山花赶忙把煎熬好并过滤完的中药汤，递给了父亲，父亲一口气喝了下去······

服侍爹喝完中药，山花与娘合盖一床小薄被，挤在家中唯一的大床外侧，侧着身子，头枕着姥姥给的旧棉袄，很快进入了梦乡，而母亲吹灭床头吊在屋大梁上的煤油灯，试探性地慢慢放平身子，帮孩子拉了拉将要踢翻的被子，害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孩子，半蜷缩着身子心事连连地闭上了眼睛······

小毛草屋外，凛冽的寒风又再次狂野起来，雪并没有停止的迹象，干插墙的结构小石屋让寒风有空可钻，但是一家人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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