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生

打发了闲杂人的青霜已返回屋内，心急如焚地盯着看。游惊云抿嘴不语，反复诊了两只手的脉象后这才开口：“脉道细直软按不绝，应是虚劳贫血的症状。你家小姐可是经常头晕乏力？”

青霜点头称是。游轻轻将她的袖子放下，再细细掖上被角。“那便对了。她同你说什么话了没有？”

“小姐同奴婢讲了一些私事，最后让奴婢不要惊扰尹大人。”

游惊云若有所思，当即吩咐道：“那便只和尹大人说小姐劳神晕倒了，至于你们谈话的内容和我为她诊脉，一律不许说。”

“是，奴婢这就去！”青霜应下，便急急忙忙去报告尹祁了。

房间里重归于宁静，只有烛火滋滋作响。

尹怀生忽地将眼睛睁开，正好对上游惊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什么时候醒的？”游轻轻笑着问道，又帮她将被子往上扯了扯。

“把脉的时候。”她将被子拿开，伸出手，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我是怎么了？”

“别着凉了。”游拉过她的手腕塞进被子里，“你病的不轻啊，自己知道吗？”

“眼看着身子越来越弱了，知道是病，只是一直没治。”尹怀生有些乏力地闭上眼。“我爹来了还要装着晕一会儿，你帮我打掩护。”

游惊云微微一笑：“好。”说罢，他伸手，轻轻将一缕碎发别至她耳后。尹怀生蹙了蹙眉，本想侧身避开，无奈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近，赶紧又理了理衣服躺好。

游惊云当即起身，为尹祁开门。

尹祁瞥了一眼他，皱眉道：“游小先生怎么也在这里？”

“小辈听见青霜求助，正好会些医术，便前来看看一二。”

尹祁有些烦躁地捋了捋胡须：“你会看？那你说说她这是怎么回事？”

“尹小姐唇色苍白，施了粉黛脸色却仍显憔悴，是严重的气血亏虚之状，需要及时诊治。”听尹祁这样问，游惊云便将自己的诊断一一向尹祁说出。

“哼，气血亏虚？将门之家可从未得过这娇生惯养的病！”尹祁狠狠地咬着牙，仿佛恨极了一般，“不许传医看诊，我看她就是无事找事！”

游惊云还想说什么，却被尹祁横了一眼：“难道她还会死了不成！”说罢他一甩袖子摔门走了。

一时屋里沉默了，只听见青霜抽抽搭搭。尹怀生缓缓睁眼，青霜惊喜地扑上去，可一想到尹大人刚刚那番言语，又为小姐伤心，自己哭着停不下来了。怀生轻轻搂住青霜在怀里，刚想坐起身却又是眼前一黑。游惊云和青霜连忙将枕头垫高了，扶着她卧下。

眼睛涩涩的。她索性闭上眼，任睫毛在空气中轻轻颤动，像一只跃动的蝴蝶。

一转眼一旬过去，尹怀生的仍然不见好转。二月雪化，但寒潮复返，她又沾染了风寒，反反复复地发热。青霜这几日眼睛都哭肿了，长长地守在她床边，几次说要报告尹大人都被怀生厉色回绝了。游惊云整日出门寻医问药，有了新方子又风尘仆仆赶地回来给她，余下的时间便都坐在她屋里，静静地看着她。

尹怀生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一睁眼都能看见他们在旁边盯着看。她有些好笑，伸出冰凉的手摸摸青霜的小脸：“哭什么，我又不是要死了。”

“小姐，我再去跟大人说说吧！您只是风寒，大人肯定有办法的！”

尹怀生在清醒时总是平和地安抚她，可每次一听到她说要找尹祁就变了脸色，她一副恼怒的样子道：“不许提这事了，都出去！”

青霜和游惊云只好都退了出来，她抹着眼泪，就差给游惊云磕头了：“游先生，请您去和尹大人说说吧！”

“我自然是去过，但我为你家只要小姐说情，尹大人便不待见我。”游惊云语气不如平日温和，只是轻轻地道：“他没有用了。”

片刻，屋内传来些琐碎的声响，游站在门边刚好听得真切，便转身先命青霜先退下了，他自己复推门进去。只见尹怀生抱着膝在床上缩成一团，屋内将她小声的抽泣听得一清二楚。

“你装作恼怒的样子，是为了支开那小丫头，不让她担心吧。”他走至床边，低低开口。

尹怀生不语，只是抱着胳膊颤抖。

游惊云叹息，抚过她的发梢。“自己都这般光景了，还再想着别人。”

“母亲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她抬头，眼泪干在两颊，“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母亲？听到尹怀生这样说，游惊云不禁一怔，思绪摇曳。母亲这个词太过遥远。

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在旁人眼里，她容貌清丽，医术高强。简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母亲妙手回春的医者名号。

是啊，还有母亲！

只要找到母亲，所有疑难杂症都能解决。

他摸了摸尹怀生的脸，为她抹净眼泪：“你先歇息，等着我。”站起身，他吹灭了房中烛火，推门出去了。怀生闭着眼，低低地叹了口气，料想他又会带些什么方子回来了。

三里简巷，不过小小一条老街。春初湿气四溢，空气里浸润着腥甜味儿。这样温和的日子里，人们都懒懒的，只有爬山虎仍悄无声息地向上爬。一切仿佛还停留在十年前。

“请问，”久违的，他叩响了简巷深处的那扇木门，“药娘在吗。”

木门被人轻轻开启，尘屑弥散。残存在此地不断老去的时光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尹怀生在屋中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已有几个时辰，这会儿只觉得有一双略冰凉的手覆上自己滚烫的额头，驱尽潮热。幼年时在简巷和母亲生活时，活蹦乱跳的，偶有一两次咳疾，母亲便也是这般温柔地照抚她。她轻轻睁眼，看见游惊云沉默地坐在床头，伸手为她降温。

“把这个吃了。”游见她清醒，便拿来一边的药羹。

尹怀生已疲倦地不再言语，乖乖地一口一口吃个干净，复又躺下了。

“怀生，生辰快乐。”游惊云蓦地伸手，洁白的绢布上亮出一枚精巧的琉璃珠来。那珠子玲珑剔透，可以窥见里面放着一小叠经文，白底黑字，用头发丝一般细的红线捆起，扎了个小小的结。

“来，我为你系上。”他轻柔地将那琉璃珠为尹怀生在颈上系好，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睡一觉吧，明天就会好了。”

“乖，喝了药就好了。”母亲在耳边细语。“这是游姨给你开的方子呢。”

“母亲，游姨是谁呀？”

“就是街坊里称的那位药娘。她医术高着呢，赶明儿你好了，咱们可要登门道谢去。”

尹怀生是在梦中醒来。

周围一切开始变得清明起来，窗外鸟雀啁啾，一片春和景明。她看去，拇指大的琉璃珠还捧在胸前，冰冰凉凉的。

“这还得多亏了游先生呢。昨日夜半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说是带了一副药给小姐，小姐一吃果真好了！”见尹怀生身子有恢复，属青霜最兴高采烈，拉着她在床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青霜，我想吃桂花糕了，你去灶房拿些过来。”怀生忽然笑眯眯地打断了她。

青霜听了小姐想吃东西，也不多想，兴高采烈地便去了。

“你这打发人的功夫可有一套啊。”游惊云抱着臂，站在一边说。

尹怀生瞧见青霜的背影，那头上扎的两个小髻子还一晃一晃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学聪明些。”她轻叹。

静默片刻，怀生敛眸：“这几日真是…不胜感激。不过我好奇的是，这药从何处而来，竟有这般奇效？”

“我母亲略通医术，我从她手上求来。”

“令堂……”尹怀生若有所思。

“怎么？又想到什么了。”

“无事，”尹怀生摇头道，“我无以为报。”

游惊云笑说：“跟我客气什么，不说这个了，我送你的生辰礼可还喜欢吗。”

秀眉微扬，她这才露出些喜色，低着头细细地看那只琉璃珠。

“这琉璃珠是在寺里求的，里面的经书是我自己写的，本来想在上旬就给你的。”游惊云看着怀生极其宝贝地样子，心情十分愉悦。“尹怀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什么什么？生辰礼？”青霜拿了糕点赶回来，就听见他们在说生辰的事，“小姐，上旬那日，奴婢本来和游先生说好一起给您办生辰的，可没想到…刚装扮完您就病了。”她说着就把桂花糕往怀生手中塞。

“原来那日是要为我过生辰，”尹怀生不禁动容，那天她一心想着母亲的事，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难怪你们举止这么怪异，叫我好生疑惑。”

“小姐，青霜有个提议，我们不如再办一次补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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