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孤楼

“多谢，白公子提醒。”熙和侧过脸，认真道。

她倒是一脸坦然，毫无畏惧：“文宫主开口就是冲我来的，今日我不得罪他，他也是不会放过我。”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年轻气盛，本质并不坏。”

白子澄赞同的点头，引路去了文首宫偏殿，宫内，琼台玉阁，贝阙珠宫，纷华靡丽。

可以说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可见建造花了不少心思。

白子澄将熙和安顿在红叶阁的二楼，这里离主殿倒是不远，装潢看着更活泼些，雕饰是些鱼鸟。

熙和见过很多奇珍异宝、雕梁画栋。本不会惊叹的，可这斋孤楼都让让她为之侧目，不觉深思：

“这楼不光是花费了大量金钱，背后定还有高人相助，此种机关之术，闻所未闻！”

白子澄少年气的脸上是明媚的笑意，朝气的高马尾因为走路来回轻晃，边走边说：

“ 江姑娘，红叶阁是文首宫偏殿二更暗探的住处。”

“正好这里空了一间，加上红叶阁大部分暗探都出任务了，很是清净。”

“你初来乍到，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只有一间，还委屈两位姑娘住一间。”他歪头看了一眼，一路上都未说话的骊影。

“你们若遇到什么困难事，可以到白喙宫找我。”

“ 多谢！白公子。”熙和谢过他，轻轻颔首。

白子澄笑着侧身面向熙和，洒脱的摆摆手：“江姑娘，不必与我客气。”

待安顿好，熙和将门关上，接过骊影手里的青冥灯，那灯发出幽幽的亮光。

郦影站在她旁边疑云满腹，不解道:“ 姑娘，您不是说要藏拙吗？”

“今日为何这般耐心为白公子讲解？”

熙和跪坐在茶案前，丝丝袅袅的氤气弥散，她莞尔一笑，面上是迷朦的倦意：“ 从今日起，便不必藏了。”

“为何？”

“影，不明白。”骊影回她，平日里不会过多过问，熙和做的决定，她很忠诚。

只要是熙和的事情，她就觉得听熙和的准没错。

她深知熙和是怎么藏巧守拙、装傻充愣，处处忍辱负重，便很怕熙和因露才，而遭世人加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熙和眉心微低，裹了裹袖口道:“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

“这天下聪明人很多，想要与虎谋皮，怎么可能只是凭我三言两语。”

“ 我不把筹码摆在明面上，谁人愿意助我。看似我占尽了上风，实则是处处下风。”

“似待宰羔羊，露出肚皮，谁人都可剖腹明心！”

她抬起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目光赤裸裸的，看得骊影都有些惴惴不安，似是有万般无奈：“ 影，谁都不可以信！

“记住了吗？”

“您，也不可以吗？”郦影追问。

“对！”熙和回的很坚定。

骊影急切反驳道:“ 为什么？”

熙和看见骊影眼中的很多情绪，有错愕、迫切、愤怒，还有不能越界的隐忍。

熙和只觉烫的厉害，微微侧目回避骊影的视线。目光落在雾气上，也蒙住她内心深处的闪躲和挣扎：

“ 我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好，我残忍、杀伐！”

“谁挡在我的路前，我都会狠心除去，没有人例外！”

字字句句落下，她何尝也不是心如刀锉？不想身边无人，更不想身边有人。她很怕很怕，怕护不住，怕产生感情而不好割舍。

骊影倔强而坚定的回她：“影，不怕。”

“影，也不会挡您的路。”

她盯着熙和微侧的脸，眼神很诚挚，又很越界。她很忠诚，自小跟在熙和身边。生活之中，除了熙和还是熙和，仿若这一生都是为了她而活。

熙和没有再回骊影，倘若她侧目，一定能看到一双满眼是她的粲然的眸子。

大概是她太明白，才会想要绝情些。自己的深仇大恨，又怎能让别人送命。

家国没了，亲人没了。想守住的人一个都没留住，她想，自己大概是很没用的废物。

自顾打开青冥灯，这灯呈六角矩形，底部是灯芯，不知用的什么材料，竟然不会熄灭。

最上面一层设机关，打开是一盘棋，上面没有一颗棋子。

旋即，她打开底部，在灯芯旁取出一颗白棋，落在棋盘上。做完这些，她将青冥灯关好，清幽的光顿时照在白棋上，很是玄妙莫测。

“ 北宜，斋孤楼，第一子，落北方玄天。”

熙和低低的说了一句，好似是对自己说的。

“ 三年了，这上古百舸棋盘，也是时候见血了！”

斋孤楼，白喙宫主殿。这宫中树木倒是比其它宫多上许多，看着也繁茂些。

宫内还有暗泉，应是温泉，冒着暖气，滋养着宫内草木，看样子是些珍贵药材。

不过这白喙宫有暗泉，适合养名贵草药，不应该是更适合赤足宫的人，来制药炼毒吗？

白子澄回到白喙宫，进入主殿，门口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年，披着白大氅坐在矮榻上，有意无意的向外望去。

那少年就是白喙宫宫主，来自亡燕，珞颖陆氏，陆礼。

陆礼艰难的站起来，白子澄着急的上前搀扶他，很心疼的嗔怪道:

“哥，怎么不进里面等我？”

“现在天寒，你腿会疼的。”

陆礼含笑，轻轻拍他肩膀：“无碍，阿澄。”。

白色的大氅划过白子澄胳膊，他仰头笑着看哥哥，很孩子气。他搀着陆礼进去，头亲昵的蹭了蹭衣服上的绒毛。

“哥，以后你不要出来等我了，你的身体在冬天很难熬。”

“跟你说了很多遍你也不听。”

说着他们进了主殿，白子澄让那少年坐在软榻上，给他盖上狐貂毛毯，陆礼才犹豫道，：“今天...”。

眉头紧蹙着，斟酌着什么，后面的话没有问出来，

“哥，你是不是想问江姑娘？”白子澄似是了然他要问什么。

“楼主，已经将她收入主殿，一更暗探，很受重视。”

陆礼问：“她还好吗？”

白子澄没懂他话里的深意，只当是问候，神飞色舞道：“还好吗？她很好呀!”

“很是聪明，今天将文青阳气得跳脚。”

“对了，哥，今日你怎么不去?”

陆礼眼眸略略失神，犹豫道:“旧友罢了，不见也好。以后阿澄，你多多照拂她，她活得很辛苦。”

白子澄笑嘻嘻的回：“好。”

又很疑惑的问：“哥，楼主收江姑娘做主殿暗探，是想立新宫吗？”

“按以往的惯例来说，她会是新宫宫主。”

陆礼回的笃定：“不会再立新宫了。”

“为何？”

白子澄身体微微向前，疑惑更深。

陆礼唇角勾起一抹苦笑:“还未有三宫的时候，楼主就在等熙和。”

“现在她来了，与楼主共谋天下。”

“便再也走不了。”

在楼主准许熙和进入斋孤楼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一劫是避不了了。或许是更早，他早该明白的，楼主在等熙和来。

他何尝不是也在等，也在赌。

这天命都在提醒他，一遍遍的提醒他。

“但他所谋，熙和未必给得起...”

“江姑娘都给不起，那会是什么?”白子澄困惑的抬头望着榻上人。

“情...”

陆礼语气缠绵入骨，又冷的没有丝毫暧昧之气。仿若不是在说情爱，是恨和杀意。

白子澄很困惑，不就是情吗？为何给不起。但他在心里暗暗的想，哥哥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白宫主眼眸中闪烁着苦涩的蕴意，望着眼前纯正无邪的弟弟，好似透过他又看到了，嘉安十五年，六年前的自己。

鲜衣怒马，挥斥方遒。他和熙和同窗三载，昔日好友早就殊路难同。

他浑浊的眼神渐渐从迷离中抽出来，用手指了指案几。

“阿澄，桌上放着，我新设计的箭和弩。你拿去偏殿，让他们做出来，再交给文首宫。”

白子澄问：“新弓弩，是主殿要做的？”

“是西越。”陆礼回道。

白子澄问：“西越？楼主接的？”

陆礼解释道：“嗯，还跟熙和有些关联。西越势力割据两方，沧凌君被逼至西南，手握万数大军。”

“楼主看在他曾有恩于熙和，才接下此单。”

白子澄年纪虽小，但对于六国政事也是了解不少。听到是西越，立马就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西越自三年前，燕亡时就爆发严重的内乱，西越国君仲孙离继位也不过才短短五年，这位沧凌君是皇后所出的皇子，仲孙离的弟弟。

本该是沧凌君继位，但为仲孙离篡改圣旨，发动宫变，一手害死先帝，一手压制沧凌君，才夺得皇位。

不过仲孙离本人没什么大才，是个暴戾骄奢性子，继位五年百姓叫苦不迭。

白子澄又问：“矿铁谁出？”

陆礼回：“沧凌君在西南有矿山，文首宫半数都派出去，运送这批矿，大概一月就能来到。”

“剩下的，阿澄你别问了，过段时间，会知道的。”

此事牵涉过多，他不想把白子澄卷进来。和楼主商量过，会把白子澄派出去一段时间，西越新弓弩的事，他会亲自去一趟西越。

这安静的日子，似乎走到如今，也是要准备荡出涟漪来了。也许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也许是无心之人无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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