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花笺费泪行：无言

市集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徘徊在摊位之间，各种商品琳琅满目，人们兴致勃勃地挑选着自己的心头之好，热闹的氛围弥漫在整条大街。

只是这热闹，却与一少年无关。

少年约摸束发年岁，一袭白衣，几缕发丝遮住如玉的面庞，超尘脱俗。

此刻他穿梭在街道熙攘的人群中，面露焦色，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询问着路过的行人。

“请问有无见过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十一岁，约摸这么高……”

他着手比划，只是路过的行人都只是摇了摇头，少年双眸黯下，不由思索。

妹妹往日同他置气便是来这市集上最显眼的位置蹲着，等着他来哄，生怕他找不到。

这次，去了哪里？

忽的，一布衣男子撞了他一下，打断他的思绪。

再回过神时手中多了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让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若要姜倾宁活命，速至城西密林处。

少年猛地抬头，向四下张望。只是，哪里还有刚才撞他那人的身影。

他紧紧攥着纸条，眸里杀气腾腾，白影一闪，纵身消失在了原地……

少年凭借高超的轻功，如风般疾驰过整条市集，向着密林快速赶去。他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内心充满了焦急和不安。

姜倾宁，是他的同胞妹妹。

而他，正是当年武林盟主姜行沧的儿子，姜萧然。

倾宁，等我。你绝不能有事！

回忆就像一根紧绷的弦，极力追忆过去，稍一不留心，就划破琴弦，让弦音一泻而出，使心灵颤动，愁绪万千……

自姜行沧坐上武林盟主后，便无心家事，妹妹由他一手带大。除去习武的时间，他都陪着妹妹。若她开口，哪怕是要这天上的星辰，他都会放手一搏。也是在他的保护下，妹妹性格骄纵。

七岁时，姜行沧带回一本秘籍——“天云诀”，那日他手捧秘籍开怀大笑道。

“我儿可知，修得天云诀者得天下？”

自那以后，姜行沧便闭关修习，冷圣昀好几次登门造访，他都将他拒之门外。姜萧然印象中最后一次见到冷圣昀，他的眸中尽是恨意。

不知从何时起，冷圣昀没有再来过，反而是姜行沧每隔几日便会去冷家门前求见，甚至竟双膝跪地。

姜萧然不知道爹与冷圣昀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是隐约的感觉到，这天怕是要变了。

八岁时那一夜，姜行沧手持血迹未干的软剑回到家里。他告诉姜萧然，他还是没能将冷倾从冷圣昀的手中救下，这血，来自冷圣昀。

姜萧然这才知道，爹亲手杀死了冷圣昀，亲手葬了冷圣昀与冷倾。

后来，姜行沧将一张地图放入他的手中，反复嘱托他。

“我儿务必将此祖陵密穴地图烂熟于心，遂焚之。我杀死自己的兄弟，再无颜面苟活于世，现已将天云诀下卷埋在地图所指之处，若他日你与倾宁落入奸人之手，只望这天云诀能保下你兄妹一命。”

姜行沧让他铭记于心，姜氏男儿一生的宿命便是要当上那武林盟主。自己此生已来不及把那将离剑法练至顶尖，如今只能寄托于他。

可将离剑法虽已是上乘，却不及那天云诀七成。

而修习上云诀，必要上、下两卷同修。姜行沧警告他，若是寻不到上卷，此生都不要开启下卷。

那时他也询问过如今上卷何在，可姜行沧只是摇了摇头。

姜行沧命他带上妹妹即刻出发，向西行投奔他们的外婆。他哭得声音沙哑。姜行沧却狠心将他推出门外，他对他说。

“你若再不走，便是将你妹妹的性命置于不顾！”

他只得带着姜倾宁躲在城外的山林中，看着妹妹在自己怀里酣睡，那一夜，他见到天边有一颗流星坠落。

他混迹在岚城市井之中，听过往的江湖人士传言爹与冷圣昀斗了个鱼死网破。眼见所有的江湖异士、各路元老纷纷赶至岚城，欲探寻真相。他还是违背了爹的命令，混在江湖人士之中回到了曾经的家。

家里早已人山人海，他见他们为了争抢爹收藏一生的秘籍而短兵相接，为了姜氏世代传下的地契宝物而刺刀见红。年幼的他无能为力，只悄悄将这些人的姓名一一记下。

王志渊、李江秦、何天行、连华光、肖鸿飞……

混乱下，不知是谁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确定。

“你是哪方势力的，出来还背着这么个孩童。”

他怕被人认出了身份，搪塞过去便落荒而逃。慌乱中，弄丢了大部分盘缠。

不得已，他只能带着四岁的姜倾宁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望着她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眸，哪怕只有半个馒头，他也绝不让她饿着。

无数个夜晚，他一人一剑苦练到天明。

姜倾宁心疼他，总是赖着他，让他陪她说话，她每次都会抱着他的腰腹不撒手。他只好无奈地将软剑收起，揉搓着她的发丝道。

“我若是不能像爹那样修得“天云十绝”第一，便是你这丫头误的。”

姜倾宁咧着笑脸。

“哥哥崇拜爹爹，倾宁只崇拜哥哥。”

他心里的伤感油然而生，低头抱紧她小小的身子。

“倾宁，哥哥只有你了……”

当年姜行沧留下绝笔，称这世间只有他一人知晓那天云诀的下落，此举是保下了他兄妹二人的性命，却也因此让他沦为江湖中人人争抢的棋子。

好几次他兄妹二人落入奸人之手，万千酷刑落在他身上都不会求饶，哪怕皮开肉绽，他都不会说一句软话。若是有人想伤姜倾宁一毫，他便决绝道：“若是伤我妹妹半分，我便立刻自断经脉而绝，世间再无人知晓天云诀下落。”

可他深知，凭他一人之力实在无法护得妹妹周全。

十一岁那年，天武门门主连华光救他脱险，他终于答应做他的义子，条件便是让倾宁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连华光，“天云十绝”榜位五， 他知那连华光只有一个独女，恰好和倾宁一般大，他对连华光说。

“望待吾妹如女。”

他不知道爹在天之灵，是否会怨他认贼作父。

姜倾宁跑过来掰开他的手掌，那破旧不堪的纸上，分明有连华光的名字。她记得哥哥曾对她说过，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他都会记好，那是爹爹死后瓜分姜氏剑谱和姜氏地契的名单。

她看着姜萧然的眼睛，一如寒风中的残烛，里面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将那份血恨名单叠好，重新放入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腰腹，喃喃道。

“哥哥去哪，倾宁就去哪，上刀山下火海，倾宁都要陪着哥哥。”

姜萧然眼里有骤雨的梨花，瓣瓣凋零，他怎么舍得让他唯一的妹妹同他一般日夜煎熬。

“倾宁，哥哥只有你了……”

他打听到罗曼天山从不参与江湖纷争，便想把姜倾宁送过去。他只想让她远离江湖纷争，他不愿她和自己一样，屈居在仇人篱下。

他知道自己终将沦为天武门的棋子，他担心有一天妹妹姜倾宁会成为天武门要挟自己的筹码。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哄着姜倾宁拜入罗曼天山，他说她筋骨极佳，尤其适合修习罗曼天山的圣女拳法。

姜倾宁却不肯，其实他心里所想她从来都知道。她说她不喜练武，任凭他说破了嘴也不为所动。

他黑了脸，她便嚎啕大哭，再不济便会出逃，却每次都在最显眼的位置等着他来哄。

他每次都能看破她的小心思，却每次都出来寻她，再把她哄回去。

只是这次，却没有寻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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