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荚树下落纷纷

换上一身骑装的楚煜更显得英姿飒爽，她没有携带侍女，独自遛着马儿在丛林中走着。

春日的阳光从交错的树荫中透射下来，衬着楚煜雪白的肌肤透着点点柔光，好似点点绿意中的一处瑰宝。

她并不想打猎，只是为了逃避那些大家闺秀之间的诗词歌赋的雅趣。

却不由得会回忆起来和热依、苏茉儿等人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策马狂奔的日子，就像在天际飞翔，无拘无束。

楚煜牵着马儿在一棵树前停了下来，将牵绳拴在了树干上，固定好之后，她抬头看了看，纵身一跃，借力握住了最低的树干，双腿借力，慢慢爬到了树干的高处，像是荡秋千地坐在树枝上，悠闲地摆动着双腿。

远处，皇家围场之外，另一侧的山峰之巅，齐聿和霍彪正并肩而站，俯视着围场中的众人。

楚煜刚才所有的动作被他们二人尽收眼底。

“这位民间长大的公主，有些意思。”霍彪说道。

齐聿看了一眼楚煜，没有理会，继续刚才的话题，“大人，机不可失，盛京内外的布防兵力已尽数为我们掌握，此时是行动的最佳时间。距离盛京最近的幽州，琏王所掌握的兵力不过寥寥，就算是能来得及支援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一切只等大人您的命令。”

霍彪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说话。

“大人，您不能再犹豫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这种良机还不知要再等多久。如今林氏王朝的王公贵族中饱私囊，皇上行事优柔寡断，朝廷上下的贪污腐败得不到根治，大人您取而代之，是为百姓谋福。”

“可禁军始终是一大隐患。一旦发动兵变，皇上直接动用禁军，你这个禁军统领就形同虚设了。到时交战，又不知会损失我霍家军的多少将士。”

“臣可以拖延禁军救援的时间，只要我方行动迅速，将局势控制住，禁军就算到了也扭转不了什么。

更何况此次春猎随行人员都是经过臣的筛选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霍彪蹙起剑眉，眼眸深处有化不开的浓雾，他思索了良久，方才淡淡说道：“暂时不要行动。”

“大人！”

“禅位。让他禅位才是最好的选择。护国之战，我霍家军的男儿已经牺牲太多了，他们可以死在异族疆场上，但不应该死在同胞手中。”

齐聿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多说无益。

“齐聿，你是我将军府所有门客中最优秀的，我知道你心中的抱负，但年轻人做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一步一步来更为谨慎妥当，你刚接任禁军统领不久，这个位置对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不用明说，再等等，我相信凭借你的实力，一定能将禁军收入囊中。”

齐聿后退一步，双手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大人教导，臣定不会辜负大人的希望。”

霍彪点点头，看向了远方，此刻山的另一端，楚煜坐在树干上，正在拨弄头顶的树叶。

“你对咱们北梁的这位玉洛公主怎么看？”

“不过是个小丫头，她在民间待得太久，言行举止过于随意。臣以为像公主这样的小丫头，大人是不会在意的。”

“老夫半生戎马生涯，无儿无女，只是有少许遗憾罢了。和大家闺秀比起来，倒是觉得公主的性格更为真实，若是老夫有一女儿，也应该长成她这般模样。可惜了，他的父皇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天生的帝王。”

说完，霍彪向身后的随行护卫要了一柄弓箭，张开弓，搭箭而射，将箭头直直地对准了远处的楚煜。

齐聿心下一惊，在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制止的时候，只听到“嗖”的一声，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

箭的角度有所倾斜，楚煜只听耳边划破长空的声音，一个没坐稳，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身子就直直地向后翻去。

本以为会摔下去，但脚上短靴的绳带勾住了树枝，使得她整个身体倒挂在了半空中。

没有一头栽在地上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尝试去解开脚上的短靴，却根本够不到。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一个机会。”霍彪看着齐聿，“这丫头虽然自民间而来，入不了你的眼，但她的作用却是很大的，如果能够让她为我们所用，那她所提供的信息，远比你安插几个耳目在宫中有用得多，这点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齐聿抱拳颔首，“是臣大意了。”

霍彪离开后，齐聿施展轻功，一跃而下，轻松的落在了对面的树林之中，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楚煜附近。

“有人吗？救命……”

楚煜被倒挂在树上，有气无力地喊着。

“公主，您这是在树上卖艺呀？”齐聿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齐聿！是你！太好了，你快把我放下去吧。我已经在这儿被吊了好一会儿了。”

齐聿从地下随意捡了一条树枝，噙在嘴角，然后悠闲地靠在了树干旁，双手交叉，好笑地抬头看着楚煜，“抱歉，公主殿下，臣不会爬树。”

楚煜苦笑，“大统领，您骗小孩子呀，您可是堂堂北梁的禁军统领，一棵树怎么可能会难倒你。”

“我说的是真的，之前练剑时受了伤，现在的确不方便爬树。这样吧，公主殿下，”

他看了一眼楚煜被勾住的短靴，“我把绳带打断，您掉下来的时候我在下面接着你。”

楚煜想了一下，“那也行，那大统领您可不要手滑呀。”

齐聿从地上随意捡了个石子，蓄力向上一扔，石子“啪”的一声砸中，震断缠绕的绳索，楚煜一下子向地面落去。

齐聿腾空一跃，在半空中抱住了楚煜，让他有些意外是，楚煜的身子并不是僵硬的，而且她没有闭上眼睛，换句话说，她并不紧张。

落地之后，她将楚煜放在地面，饶有兴致地问：“公主殿下这么相信臣，就不害怕出了什么意外，从树上摔下来吗？”

楚煜没有看他，整理着衣衫和头发，说道：“不会啊，以前在西疆，我经常和朋友们去沙漠中的绿洲里爬树，掉下来不止一两次了，这点高度，最多摔下来疼个两三天，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齐聿失笑，突然注意到了什么，“公主殿下，你又开始称呼我‘大统领’了。”

楚煜将他身旁经过，将马儿的牵绳从树干上松开，上了马，“大人您不是也一直‘公主殿下’地称呼我吗？加上之前的收留，大人您已经有恩于我两次了，对于恩人，还是不要太过随意地称呼为好，不然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哦？我记得上次公主写了‘万望日后有报答阁下的机会’，那这次呢？公主殿下又准备如何报答？”

楚煜若有所思，“这个选择权应该交给大人吧。不过呢，这个选择权是没有期限的，大人什么时候想到了，告诉我就行。”

“那要容臣好好想一想了，不能辜负公主殿下的一番美意。”

楚煜明媚一笑，“大人还是继续巡逻吧，我也要回去换一身衣衫了。”

楚煜骑着马轻快地跑远了，等远到齐聿看不见她的时候，才深呼了一口气。

直到楚煜走远，齐聿才注意到地上不慎掉落的一支紫绶耳坠，他将耳坠捡起，放在衣袖中。

这时，一个将士急忙赶过来，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行礼说道，“大统领，刚才在后山有刺客行刺霍将军，但是没有得手。”

齐聿瞬间收起闲散姿态，瞬间严肃，“可有捉到活口？”

将士摇了摇头，“被派来的全部是死士，没有得手后，立刻服毒自杀了。”

“将军那边怎么说？”

“将军说朝堂上想要派人刺杀他，又有能力派人刺杀他的官员无非就那么几个，以那些刺客的实力，他并不放在心上，让您也不要小题大做，暗中调查即可。”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楚煜回到营帐时，正巧碰见拓跋若和皇后坐在营帐内聊天，拓跋若一看到楚煜，便笑着说：“你母后担心你在山上乱跑，磕着碰着，便非要拉我来你这边等你，我说煜儿在西疆偌大的草原上奔跑惯了，这小小的嵍山算什么。这下你回来了，你母后也就放心了。”

楚煜上前向皇后行礼，“母后，您忘啦，入宫之前我和爹爹娘亲就住在葳蕤阁里，所以我对嵍山很了解的，您放心吧。”

“玉儿，你的脸颊怎么这么红？”

楚煜一听，用手捂住脸颊，“没有没有，大概是刚才骑马回来的时候被风吹的。母后，我先进去沐浴了。”

楚煜进去后，拓跋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后娘娘，看来，咱们煜儿长成大姑娘了。”

皇后了然地点点头，微笑着，“一眨眼就这么大了，也是到了婚配的年龄了。”

沐浴之时，莲薇进来帮忙加热水，“公主，您的耳坠怎么少了一只？”

楚煜用手摸了摸，才发现右耳的耳坠不见了，“估计是骑马的时候掉在林子中了。”

莲薇有些担心，“公主，那对耳坠是御赐之物，价值不菲，要是被有心人捡到就不好了，明天奴婢和浣月一起去林子中找找吧。”

“算了。林子那么大，不知道掉在了哪里，这样寻找多半是无用功。而且明日围猎正式开始，猎场中箭矢无眼，你们两个可不能进去。”

莲薇笑道：“好公主，你身为主子却总是为我们下人着想，真是心善人美。那奴婢来伺候您沐浴吧。”

可楚煜还是不太习惯被别人伺候的日子，“没事，沐浴而已，我自己可以的，莲薇，你和浣月快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那可不行”，莲薇颇有大姐姐的风范，“这嵍山可不比宫中，外面天色马上就要彻底黑了，虽然周围有禁军把守，但为了公主的安全考虑，我和浣月还是要守夜的。”

她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公主，您这胳膊上是什么？”

楚煜看了一眼自己左肩雪白的肌肤上留下的一排深深浅浅的牙印，“啊，这个呀，说来话长，”

她叹了口气，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小时候爹爹娘亲带我在南明游历，有一次我贪玩，自己跑到河边，谁知道遇到了一条饿狼，狠狠咬住我的胳膊，想要将我拖走，幸好当时有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救了我，把饿狼打跑了，但伤疤就留下来了。”

莲薇听着有些后怕，“公主您福大命大，幸好没出什么事，只是……可惜了您的千金之躯，留下了这么……”

“可怕的疤痕，是吧？”楚煜接道，“不过好在平日里穿衣服都遮住了，不经常看见也就不以为意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莲薇打趣道，“要是被未来的驸马爷看见后嫌弃可就不好了。”

楚煜哭笑不得，“莲薇姐姐，你这考虑的也太远了吧，看来姐姐已经想要嫁为人妇了，那我可要好好帮你选一段好姻缘。”

“公主，反正我是说不过你，本想和公主开玩笑，没想到反被你打趣了。”

齐聿看到刺客的尸首上的印记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些人来自于江湖上的罗刹帮。

罗刹帮是江湖上一个神秘且低调的帮派，受人所雇，负责刺杀。

刺杀的对象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只要金主给的价钱足够高，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他们都敢动手。

其杀手经历过严格的训练，一旦出手很少会有失误，但因其非常低调，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其行动的严密性更是使得无人知道他们的总部在何处，所以罗刹帮一直安然无恙地存在在江湖上。

罗刹帮的刺杀宗旨是，派出去的人若一招不得手，便会立刻自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达到对于买家的保护。

霍彪身边并不是没有刺杀，自从他在朝中揽权、打压官员开始，想要他命的官员就不止一个两个。

可让齐聿意外的是，罗刹帮这种神秘低调的帮派，连江湖上都鲜有人知，却能被朝中官员利用，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

片刻之际，他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是因为对方永远都不会知道，早在两年之前，雅艺轩就已经从收到的各种情报中推测出来了罗刹帮真正的总部所在，当时只是简单地收入了锦囊之中保存起来，却没想到终于有利用上的这一天。

掌握了这个信息，就像抓住了罗刹帮的“命脉”，剩下的，齐聿只要简单地再计划一下，就能扭转局势，反客为主。

第二日，齐聿秘密飞鸽传书给上官棠，让他把罗刹帮总部所在的位置散布出去，又做局将消息的源头移花接木到了一个他们安插在宫中的太监身上。

只要罗刹帮有所怀疑，进行调查，发现了这个小太监，再联想到最近的任务，很容易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罗刹帮的帮主不是无能之辈，以他们多年暗杀所形成的诡谲、多疑的心理，应该会怀疑买家让他刺杀霍彪只是障眼法，其真实目的在于逼罗刹帮暴露，借朝廷之手肃清帮派力量。

一旦有了这个怀疑，那雇主是福是祸可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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