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流光

军训的作息很操蛋。

早上六点集合，意味着他们五点半就要起来洗漱，在早训的一个小时以及早饭的半小时后，他们还要按照组别为改善军营环境做不同的工作。

等这一切结束，大概已经上午九点半，他们从那时一直到晚九点，除了四小时的休息时间，便要一直练习蹲下、起立、立正、脱帽、跨立、正步、停止间转法以及行进与立定等内容，而晚九点的洗澡时间后，他们还要进行时长不定的晚训。

这只是一个大致框架，具体时间可能还会因情况变动，另外还有许多细细的事情，昨天他们初来乍到，总教官开了个大会一一说过——

例如寝室卫生每日会不定时抽查，打分将会记入最后的班级考核总分；开饭之前大家要端端正正的坐在地上唱几首军歌，直到总教官满意为止才能开饭；洗澡是去大澡堂，澡堂就一个，每个班只有五分钟……

等等等等。

这种作息，总的来说，大概就是一个字，“累”。

休息时间本来就不多，然而军训正式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柏光睡的并不踏实。

他本来就难入睡，昨晚还热，十个大男生聚在一间屋里的呼吸作用不可谓不旺盛，云流和光头的那点动静他也听的清清楚楚。

两点钟才睡着，但柏光还是在第一缕天光破晓的时候醒了。

热。他浑身黏腻腻的粘着汗。

他闭着眼睛缓了会儿，又例行摸了摸手上的戒指，接着摸到床垫下掏出了手机。

才五点。

窗外已经大亮，他用胳膊蒙着眼睛又躺了会儿，最后还是认命般地起身下了床。

他脑子有点蒙，但尚存一丝清明，为了不吵到其他人，鞋也没穿就去拿牙杯。

早晨的地板冰凉，凉的他热烘烘的身体很舒服，然而没走几步，他突然一脚踩到了团温热、绵软、很有弹性的东西。

——？

他脚趾疑惑地在那团柔软上动了动，有些迟钝地低了头。

就见不大的空地上铺了一张凉席，一个人就这么赤着上身、脸冲地地趴在凉席上。

而他脚下的那团绵软——没错，好死不死就是云某人饱满Q弹又无处安放的屁股。

看起来屁股的主人还睡的死，柏傲娇清醒了几分，冷哼一声高抬了贵脚，不打算再趁机踹几脚泄气。

毕竟他可是昨天才立了flag，表示再也不会和这人往来，现在奉行的是看见此人就绕道。

他拿好了牙杯再走回来，准备打开门到外边刷牙透气，经过地上的那具“死尸”时，猝不及防被一下抓住了脚腕。

他眯了眯眼睛，低头看见云流伸出的那只爪子，按耐住内心一脚踹他脸上的冲动，很冷淡的俯视了他一眼。

云流：“……”

柏光找了处有荫的地方，蹲下来，刷牙。清晨的风微微拂过来，有鸟叫，也有不远处河水和泥土的清气，吹在满是汗的头发和衣服上，很舒服。

云流跟着他，也蹲下来。

柏光很认真地刷着牙，手上一下下动作的时候，戒指就一下下闪出片白光，云流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喂，你昨天为什么要那么干？”

怎么干？

柏光耷拉着眼，目不斜视的刷牙。

是在说帮他捡垃圾，还是帮他“急得慌”？

云流等了半天没回答，忍不住一皱眉：“啧……你他妈不会说话？”

柏光：漱完了，我吐一口水。

吐水说不了话。

云流皱着眉：“你这他妈不会是生气了吧？”

柏光吐完水，一擦自己嘴巴，“咚”一声把杯子放在了地上：“我没有。”

云流：“……”

他抠了抠自己的右食指，有些烦的啧了声：“我昨天……”

柏光拿起牙杯站起来，他还记着自己的flag，于是懒懒道：“‘别他妈再来烦我了’，你说的。”

说着便迈开步子往回走。

清晨的薄雾已经很淡，轻柔的光落下来，那片将散未散的雾就成了朦朦胧胧一片银色的细沙。

云流站在树荫下，风吹着树枝沙沙地摇动，他看着柏光渐渐被银色淹没。

八月末九月初的时候，太阳出来的很早。云流没吃早饭，立正站在柏光后面，盯着他被染了金色的后脑勺。

他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透着棕，每一根发丝看起来都有些软，毛茸茸的样子。

孙教官这时又迈着猫儿步踱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猛一拉云流贴在身侧的手，云流本来也没用力，手一扯便松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嗯？”

就听那孙子嘿嘿笑着趴到他肩上：“昨天吃坏肚子了，还没缓过来啊？站这么放松，去，蛙跳一圈练练身体。”

云流翻着白眼，小声骂了句“要死”，却还是乖乖蹲下抱着头蛙跳。

现在的他可不比从前，昨天是幸好没闹出什么大事，要不然李焕焕在家长群里发一通什么通报批评，他妈见了气得准能奔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劈他一顿。

军训也就这七天，昨儿是万幸没闯祸，所以这些破事儿还是能忍就忍吧。

他本身体力不错，没吃早饭也跳的很快，中途略喘着休息了几分钟，很快就绕着操场跳了回来。

回到队伍，正好到了早饭时间，队伍掉了个头便要列队去食堂，云流趁着那孙子跟隔壁连教官说话，赶忙撩起自己汗湿的衣服下摆囫囵擦了个脸。

——他妈的，一大早就一股子汗臭味儿，烦都烦死了。

柏光走在后头，看见他露出来一截劲瘦有力的腰线，脊柱那处陷下去了一块，光影凹出一片很漂亮的形状。

他淡淡垂了眸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是，我就想不通了，你丫是觉得自己牙口多好才要拿这么多食堂的馒头来？”

云流和光头面对面站着，颇为无奈地看着光头把餐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馒头塞进自己裤子的口袋里：“得亏这裤子口袋多。”

“你懂个屁，”光头埋头理着自己口袋，拍了拍努力让那些馒头不那么鼓，“我这是未雨绸缪，万一饿了怎么办。”

他们出了食堂，云流抬头看了看刺的人眼睛花的大太阳，皱了皱眉道：“哪儿有雨呢，我怎么没看见？不是你脑子里在下冰雹么。”

光头“呸”一声，拿出个馒头在嘴里嚼，含混不清道：“不吃白不吃啊，我跟你说，这食堂里的剩饭剩菜可是要倒了给猪吃的，我们可都交了钱啊，结果被他们拿来养猪，岂不是亏大发了。”

云流叹：“真亏你想的出来，跟猪抢食吃，我看你跟猪也差不多了……哎不对，这哪儿有猪呢？”

光头：“唔，就后门那儿外边一户农家养的呢，昨儿我去倒垃圾的时候看见他们正在移交猪食，四块钱一斤，可赚了。”

云流跟他打小呆一块儿，这会儿立马摆出一副吃了屎的神情：“你他妈不会对这感兴趣吧？”

光头点点头要说话，赶忙几口咽了馒头，把自己呛得连咳好几声，云流无奈地替他顺了顺背，却被他死死抓住了双手。

他双眼冒金光，却仍没顺上气，只奄奄一息地道：“这是……发家致富之道。”

云流：“……”

怎么办，好无助。

光头终于是没有福气体会他的“发家致富之道”了，不过“便宜”了云流。

当云流提着最后一麻袋死沉的“猪食”，万般无奈地拖到后门口时，这里已经堆了两大袋了，都有半人高。

他本来和柏光分到一组去擦宿舍楼的玻璃窗，正好碰上食堂缺人手，于是毛遂自荐调了过来。

光头本来眼泪汪汪地要和他换，云流脑子正疼着呢，一眼瞥见白纯纯走了过来，云流赶紧挥挥手：“白纯纯！”

她愣了愣，转过头，眼睛很疑惑地眨了眨，最后走过来问他：“有什么事吗？”

光头一听见白纯纯的名字，眼神立马就直了，一瞬间眼泪不掉了鼻涕也不抹了，从趴在云流身上的棉花糖“噌”一下挺成了块硬邦邦的铁板。

云流一看光头这熊样儿，就忍不住咧了牙根对白纯纯笑：“没啥，就是跟你说一句早上好。”

然后趁着光头不备，一溜烟儿的跑了。

留下的光头：“白、白纯纯，我……”

白纯纯抿着嘴一笑：“早上好，曹宇轩昂同学。”

光头：“早、早上好……”

他呆着一双眼睛，嘴机械地说着话，有些飘飘然地想——我是不是要升天了？

要升天了……升天了……天……

白纯纯：？

光头这人时常脑子抽风，云流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换成以前，光头不过是要求换个组干点儿别的活，云流是不会不答应的。

只是这次他不想见柏光。

今早之后，他就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人了，一方面觉得自己确实迁怒于人，不太理智，一方面又因为柏光冷淡的态度有些微妙不满，毕竟他今早其实是想表达歉意的。

虽然也没见得他有多客气。

食堂离后门有段距离，此时他终于搬完了三大袋“猪食”，很有些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等人。

食堂大妈和他交代过，最多九点，那人就会来。

他刚出食堂时瞥了眼挂在食堂的电子钟，加上路上的时间，他估摸着现在应该是上午八点半。

还有半小时呢，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云流抓了根树枝一下下戳着泥，突然抬头看了看那并不那么高的铁围栏。

他看了一会儿，倏然睁大了双眼。

等等，这儿是不是……能出去？！

他想起昨天光头床边上的白墙，那里有些以前学生留下来的字儿，其中有一条是说：“后门外边儿的麻辣烫巨好吃！！！强推！！！”

他要是没出去过，怎么能知道麻辣烫好吃？

一屁股弹起来，云流拍了拍双手，很麻溜地后退了几步助跑，然后脚一蹬攀上了铁栏。

他手腕使劲儿把自己撑了上去，将将要翻过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苍老声音响起：“哎呦，要小心哦。”

云流闻言瞥了一眼，随后手一抖，摔了。

钥匙插入锁眼的声音传来，铁门刺耳地摆了摆，发出“哐啷”一声，被人推开了。

云流很狼狈地揉了揉自己胯骨，他爬起来，带着小小的不满嘀咕：“怎么早不开呢。”

老头儿——也就是那位“无发如何舞天”的剪头师傅，没接话，咳了几声，很拖沓地走过来。

他看着云流爬起来，无声地咧着嘴笑了。

云流转过身来，龇牙咧嘴地道：“看不出来您还兼职养猪？提得动么。”

就见老人突然背了手，垂下眼睛，哼了哼，语气有点云流说不上来的微妙：“我儿子在外头站着呢，他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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