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不用讨好任何人，你自己开心就好。李思卉一直在想这句话，奈何就像一只小猫在挠自己的心，痒的浑身难受。

不要相信吴语迟，他就是一颗含着毒药的蜜糖。

到叔叔家后，李思卉深刻体会到“寄人篱下”的无奈和痛苦。

叔叔在政府单位上班，醉心仕途的他要加班，要出差，要喝酒陪领导，唯独呆在家里的时间最短。

她更多的是和婶婶待在一起。但是婶婶并不喜欢她。除了在叔叔面前，她是那么吝啬自己的笑容，说话冷冰冰的，仿佛思卉只是自己家养的一盆花，一只鸟。

或许这是正常的，毕竟是当女儿养，又不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妈妈不要我，我有地方住就应该很开心了。李思卉只能这样失落地安慰自己。

婶婶家里规矩很多，比如要求10点以前必须上床睡觉，不经大人同意不准吃零食，上洗手间时间不能超过10分钟，周末看电视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等等。

但李思卉观察发现，这些规矩对大人总是例外。

来婶婶家后不久后，李思卉偶然发现一件事情，更是改变了她的一些想法。

周末学校放假。周六的上午，婶婶早早地把她叫起床：“卉卉，起来啦，女孩子家不要从小就养成睡懒觉的习惯。”

李思卉睁开朦胧的眼睛，她眼睛很大，扑闪的长睫毛配上一双灵动的眸子，再加上初现雏形的精致五官，柔顺乌黑的长发，让她在班上隐隐有班花的称号。

她熟练地起床叠好被子，洗漱完毕。餐桌上，她看着笑眯眯的婶婶好奇道：“婶婶，你要出去吗？”

婶婶瞅了她一眼，笑容少了几分：“你叔叔出差要明天回来。我约了朋友做脸去。你好好在家写作业，等我回来检查。不要偷看电视，被我发现晚饭就别吃了。”

随后她撇着嘴嘟哝：“你周末也不回去看看你妈？下午我还要弄家里卫生，一天天的累死人了。”不待李思卉回答，她哼着歌出门了。

等到李思卉写完作业，她一看时间才11点不到，想到婶婶临走时说的话，估计离回来还有些时候。于是，她突然想做些什么让一向严厉的婶婶开心。

等婶婶中午回来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家里被整理的井井有条，家具和地板都被擦得一尘不染。思卉正站在一个小板凳上，有模有样地煮着速冻的饺子。

看到婶婶赞许的眼神，就连往常不苟言笑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李思卉发现，原来她可以让身边的人的开心。

她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她不再奢望自己拥有特权，也不再做梦。她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公主。

睡懒觉，吃零食、看电视、玩游戏这些不过会惹来大人的责备和讨厌，她怎么可以这样做呢？本来就已经是一无是处的人了。

于是，李思卉平时除了写作业，就是帮婶婶做家务。她把难记的语文课文背的烂熟于心，把奥数题绞尽脑汁去想、翻来覆去算，直到举一反三琢磨通透为止。

她不再反感妈妈对妹妹的偏爱，因为她改变不了爸妈。她只能经常拿着满分的试卷回去，欣赏爸妈认同的目光，还有妹妹又嫉又羡的眼神。

她渐渐成为长辈口里别人家的孩子。奶奶更是连连称赞叔叔教导有方。叔叔往往一脸惭愧：“都是卉卉自己的功劳，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又知道努力。”

李佳琴比她低一个年级，自从她住在叔叔家后，反而经常来找她这个亲姐姐说话：“姐，你好优秀啊，爸妈常常说要我向你学习。可是奥数题我一做就容易走神，还是电视好看，嘻嘻！”

她总是要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眼神中的那一丝羡慕。对这个唯一的亲妹妹，她心里的恨意渐渐放下了，只有一个念头：不用学我的优秀，有爸爸妈妈陪着，你已经很幸福了。

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了，再不努力让大家喜欢，终将会被抛弃的。

让身边的人快乐和欢喜，我自己就会开心吧。八岁的李思卉感觉自己像一个演奏着悦耳音乐的八音盒，在一刻不停地上着发条。

四年级第一个学期的第一天，李思卉早早来到学校。作为语文课代表的她待会还要收取大家的暑假数学作业和试卷。

几个调皮的男同学挤眉弄眼地商量一番，跑过来找她：“课代表，我们暑假作业没写，借你的抄抄。”

“不好吧，作业应该自己写！”李思卉咬着嘴唇小声地反驳道。

“课代表别小气嘛！我们参考参考，借鉴借鉴。”一个男生眼疾手快，直接把李思卉放在课桌上的暑假作业拿走了。

李思卉有心阻止，但她害怕这几个男同学发火。从小的经历让她敏感的内心明白，交好一个人很费劲，但得罪一个人却很简单。

“慢着！”男同学的胳膊被另外一只白嫩的小手抓住。李思卉扭头看去，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清秀男孩正横眉怒目地看着对方。

他看起来萌萌的，发起火来也怪好看。李思卉突然想到。

小男孩嘟起嘴说：“人家不愿意借给你，你怎么抢女生的东西？”

“你哪个班的？来我们班来多管闲事。”几个男生顿时围了上来。

“我啊？”小男孩眼珠一转，他突然抬头叫道：“老师来啦！”立刻把几个男生吓得作鸟兽散。

整个教室都为之一静，直到他们逃到自己座位上才发现老师的影儿都没看见。而此时，清秀男孩已经跑到教室门口，他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里李思卉的作业，笑道：“抢女生的东西，不害臊！”

这场闹剧很快告一段落，因为老师真的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他看起来面容和蔼，穿着一件行政夹克，这样款式的衣服李思卉经常从叔叔身上看到。

看到男子笑容满面地和这个男孩拥抱，告别。她突然非常嫉妒。

很快老师介绍这是班上新来的转学生。清秀男孩个子比同龄人要高一截，而且气质给人清清爽爽的感觉。他挠挠脑袋，笑起来让人恍惚看到教室外的阳光都照进来一般，有些耀眼夺目。

“我叫吴语迟，口天吴，语言的语，迟到的迟。”男孩站在讲台上，大大方方地做着自我介绍。

李思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小男孩眉清目秀，莫名地让她想起夏日里冰爽的柠檬汽水。他双目澄澈，注意到她的目光，还得意地挥了挥手里的作业本。

天啊！她的作业还在他手上。李思卉刹那间耳朵一阵发烫，秀颈微微泛红。她赶紧埋下脑袋，希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

然而事与愿违，班主任扫视了一圈，发现李思卉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吴语迟，你坐这位同学的旁边。”

班里要求男女搭配坐，按成绩排名依次选取座位。

她去年的同桌，是个上课不听课，又喜欢找人说话的讨厌家伙。

那个调皮的男同学不仅喜欢抄她作业，把她文具盒用铅笔涂得乌黑，还往她书包里丢虫子，把她气哭了好几回。最后还是叔叔出面给老师打电话才把他们调开坐。

随着老师指过来，吴语迟乐呵呵地走过来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李思卉抬起头，正好看到他笨拙地把她的作业工工整整地放到自己的桌上，眉飞色舞地对她说：“李思卉，你名字挺好听的。”

许多年后，李思卉仍然清楚地记得吴语迟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在夸奖自己的名字好听。其实，她觉得吴语迟的名字更好听，富有诗意。

她其实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比起四季绽放的迷人花朵，她更喜欢那些能结果的树。有些人在一起时间不长，却刻骨铭心一辈子；而有些人活了一辈子，却发现早在年轻的时候已经死去。

然而此时此刻，李思卉却瞪了吴语迟一眼，凶巴巴地说：“抢我作业干嘛？”这完全违背了她不得罪人的原则。

“我看他们抢你作业……我想帮你忙……你别生气”听到吴语迟支支吾吾的解释，李思卉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些怄气。

她把自己的文具盒、课本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指着自己水杯的边沿：“这个为界，这里有条三八线，谁都不能超过。”

“如果超过呢？”

“后果自负。”

上午的语文课和数学课上都平平安安地度过了。吴语迟不同班上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同学，而是和她一样在认真听课，这让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下午的美术课上，老师给他们布置了画鸡蛋的任务后，放了一个鸡蛋到讲台上，就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班级里除了沙沙的铅笔涂鸦的声音，渐渐响起了细碎的聊天声。

李思卉全神贯注地看着讲台上的鸡蛋，一丝不苟地画着，她猝然感觉到左手的手肘被什么碰了一下。

应该是吴语迟吧？他可能不小心越界了。李思卉心念一动，注意力重新回到绘画上。然而，她感觉到左手手肘又被碰了一下。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李思卉把左手手肘往自己这边缩了缩。果然下一刻，她感觉到左手手肘又被飞快地碰了一下。

她停下了手中的画笔，强忍住情绪转过头，愤愤地看向罪魁祸首，却发现吴语迟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

别以为长得好看，我就会原谅你！李思卉心想到。

“干什么？”她咬紧贝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越线了。”

李思卉连忙低头看去，果然自己左手不知什么时候越过所谓的“三八线”一截了。就怪前同桌，害的她不能熟练地掌握三八线的距离。

想到之前可能大大地侵占了吴语迟的课桌空间，她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这个……不好意思，对不起。”

“越线要受惩罚！”

李思卉闻言不禁一愣，没等她回过神来，却看到吴语迟笑嘻嘻地把水杯往他那边挪了挪：“就罚三八线靠我这边点吧！”

她只觉眼前一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暖流突然涌进心里，在她胸口荡漾。她连忙低下头，生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红了眼眶。

“那你不是吃亏了。”

“男生让让女孩子不是应该的嘛！”

临近放学，卫生委员接到通知，上学第一天，所有人都要参加班级大扫除，以小组为单位布置任务。

坐在李思卉前排的石婷听了后，央求地摇着思卉的胳膊：“思卉，你可以帮我做下我的卫生任务么？开学第一天好累啊！”

说实话，李思卉并不想帮她忙，上个学期有两次卫生任务石婷也是这样甩给她，自己早早地回家去了。

但看到对方期待的目光，李思卉那句拒绝的话到喉咙口又咽了下去。她点了点头：“嗯……好，我……”

“不对啊同学，李思卉她自己也有卫生任务要做。等她做完再来做你的，那不是耽误我们班级的集体卫生时间吗？”吴语迟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用一种夸张的口吻插话道。

李思卉他们小组长是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此时也皱着眉头说：“石婷，早点做完早点回去，卫委还要以小组为单位验收呢。”

看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石婷被组长拖走，李思卉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她鼓着小脸看向吴语迟说：“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我都答应她了。”

吴语迟清亮的目光中带着疑惑，他有些委屈地说：“好吧，我看你在犹豫，以为你不愿意？”

“这种事谁愿意？”

吴语迟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重点：“那你答应她干嘛？”

对啊，你为什么要答应她？你们也没要好到这地步啊。毕竟石婷从来没说过要替她做卫生任务。

李思卉一时间有些呆呆地愣在原地，直到吴语迟突然靠近她，低声说：

“你不用讨好任何人，你自己开心就好。”

回去路上，妈妈看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李思卉，絮絮叨叨地说：

“思卉，今天你舅舅过30岁生日，我们待会接上你妹妹去你姥爷家，晚会再回你叔叔那，我已经和你婶婶说了。知道怎么祝贺舅舅吗？

李思卉乖巧的点了点头，她用清脆悦耳的声音说：“祝舅舅而立之年生日快乐！往后平安顺遂！健康无忧！工作步步高升！财源滚滚而来。”

看到母亲满意地颔首，李思卉聪慧的眼珠转了转：“妈，要祝舅舅成家立业吗？或者早点找个舅妈？”

舅舅在市二医院的手术外科担任副主任，他是单位的业务骨干，却还没谈过一个对象。姥姥姥爷最近几年都在疯狂催他相亲。

妈妈摆摆手：“哪壶不提哪壶开啊，你姥姥都快急疯了，你可千万别提这茬。”

李思卉心里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她想，如果以后她没有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就和舅舅一样，30岁也不谈，40岁也不嫁，孤独终老，了此残生。

夜晚，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从车上下来，看着母亲带着妹妹的车逐渐远去，再也止不住眼泪的夺眶而出。

吴语迟，你不用讨好任何人，也能过得很好；我不讨好任何人，却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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